从黄志诚办公室出来，林小乐的腿肚子还有点发软。
他快步走回档案室自己那个小小的隔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感觉像是刚跑完一场三千米障碍赛。
与黄志诚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悬崖边上跳探戈，既要舞姿优美，又要小心不掉下去。刚才那一番“巧合+电影迷”的解释，加上“外行洗钱思路”的灵光一现，算是暂时蒙混过关了。
他将那张写着“港币伍仟圆”的嘉奖令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了钱包的最里层。五千块，在这个年代，足够他在深水埗吃一百碗双拼饭了。这笔意外之财带来的喜悦，冲淡了不少刚才的紧张。
“苟住，不能浪。”林小乐在心里告诫自己，“黄Sir这条线算是搭上了，但他绝对不是完全相信我。他就是一头嗅觉灵敏的老狐狸，我扔出去的任何一点肉腥味，他都会反复撕咬，确认没有毒才会下口。至于刘建明……”
他一想到刚才刘建明那个平静中带着审视的眼神，后背就又是一阵发凉。
如果说黄志诚的压力是狂风暴雨式的，那么刘建明的压力就是深海寒流，无声无息，却能将人冻僵。
他被这两个香港警界最顶级的“影帝”夹在中间，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妈的，这体验感，比玩什么密室逃脱、狼人杀刺激多了。”林小乐苦中作乐地吐槽了一句，开始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主线任务”上。
他打开电脑，将那份《警务处历史档案数字化补全计划书》又润色了一遍，尤其是将“主管张Sir高瞻远瞩、领导有方”的彩虹屁，用更加华丽的词藻包装了起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股东风，比林小乐预想的来得更快。
下午三点，cIb办公区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只见主管张头一路小跑，亲自给几位身穿白衬衫的高级警官引路，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为首一人，肩上佩戴着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的肩章，正是cIb的最高指挥官，梁总警司。
“大家照常工作，不要紧张！总警司只是下来随便看看！”张头扯着嗓子喊道，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林小乐立刻低下头，装作专心致志地整理文件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关注着那边的动向。
梁总警司一行人先是去b组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勉励了刚刚立下大功的黄志诚等人几句，又在A组门口和刘建明寒暄了几句，表扬了他工作的稳重。
最后，他们的视线落在了cIb最“边缘”的部门——档案室。
“张Sir，档案室这边，最近工作怎么样啊？”梁总警司的语气很随和。
“报告梁Sir！一切井然有序！”张头立刻立正回答，然后像是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向前一步，从腋下的文件夹里，抽出了那份被他“润色”过的计划书。
“报告梁Sir！属下在日常工作中，发现了一个潜在的重大隐患，同时也构思了一个初步的解决方案，恳请领导指示！”张头的声音洪亮，充满了表现欲。
“哦？”梁总警司果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张头立刻将计划书递了上去，同时口若悬河地开始了的演讲。他将林小乐计划书里的内容，几乎原封不动地背了出来，从“保护警队珍贵历史遗产”的宏大意义，讲到“提升情报分析效率”的现实作用，最后又强调了此项目“成本可控、意义深远”。
全程，他绝口不提林小乐的名字，仿佛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呕心沥血的成果。
林小乐在旁边听得直想笑，这张头不去参加“最佳口才”比赛真是屈才了。
梁总警司翻阅着计划书，不住地点头。最近cIb连续破获大案，风头正劲，如果能再搞出一个这种有文化底蕴、有前瞻性的“面子工程”，无疑是锦上添花。
“嗯，这个想法很好！”梁总警司合上计划书，赞许地看着张头，“有想法，有远见！我们cIb不仅要能打硬仗，也要懂得沉淀历史，为未来服务。”
他拍了拍张头的肩膀：“你回头再做一份详细的预算和执行方案出来，我拿到高层会议上去讨论。这个项目，原则上我批准了！你，作为项目负责人，要把它给我盯紧了！”
“Yes, Sir！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辜负领导的信任！”张头激动得满脸通红，敬礼的声音都劈了叉。
送走了总警司一行人，张头哼着小曲，趾高气扬地回到了档案室。
他走到林小乐的隔间，将那份计划书往他桌上一扔，用一种“我给你机会”的恩赐口吻说道：“小乐啊，刚才总警司的话你也听到了。这个项目，上面非常重视。我呢，事情比较多，具体的执行工作，就交给你来负责了。”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领导的架子：“从明天开始，你可以优先调阅那些微缩胶片档案，进行分类和数字化评估。需要什么设备，列个单子给我。好好干，干出成绩来，我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张头！谢谢张头栽培！”林小乐立刻站起来，感激涕零，点头哈腰，“我一定努力工作，不给您丢脸！”
看着张头心满意足地离去，林小乐强忍着笑意，对着那份计划书比了一个“V”字手势。
成了！
通往祖父秘密的“合法路径”，正式开启！
与此同时，A组的办公室内。
刘建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沉如水。
他的桌上，放着一份刚刚通过特殊渠道拿到的、关于林小乐的背景调查报告。
报告很薄，内容简单得近乎乏味。
【林小乐，男，28岁。香港永久居民。出身于观塘区公共屋邨，父母为普通工人，已退休。中学就读于观塘一所普通中学，成绩中等。大学毕业于树仁学院新闻系，成绩平平。无任何犯罪记录、社团背景。毕业后曾在两家小型广告公司任职文案，均不超过一年。兴趣爱好：看电影，尤其是周星驰的电影；上网。财务状况：有少量信用卡欠款，无大额资产。社会关系简单，朋友不多。】
一份完美到堪称“模板”的普通人履历。
然而，正是这份“普通”，让刘建明感到了极度的不协调。
一个履历如此平庸，甚至有些“废柴”的年轻人，怎么会突然有了“见义勇为”的勇气？
一个普通的文员，怎么会突然有了能启发cIb王牌探员的“犯罪侧写”能力？
一个刚入职不到一个月的新人，怎么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在cIb破获大案的关键节点上？
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而是蓄谋。
刘建明几乎可以断定，这个林小乐，绝对有问题。他或许不是那个神通广大的“幽灵”本人，但极有可能是“幽灵”安插在警队内部的一颗棋子，一个传递信息的管道。
但现在，黄志诚明显已经把林小乐当成了自己的“吉祥物”，甚至是“秘密线人”。自己如果冒然动他，必然会引起黄志诚的警觉和反击。
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刘建明看着窗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需要一个方法，来验证自己的猜测。一个能让林小乐自己露出马脚的方法。
他想到了一个计划。
一个关于“鱼饵”的计划。
傍晚下班时分，办公室的人渐渐走空。
林小乐正收拾东西准备开溜，去庆祝一下自己“项目获批”和“天降横财”，刘建明却端着咖啡杯，微笑着走了过来。
“小乐，还没走？”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亲切。
“啊，刘Sir，正准备走呢。”林小乐立刻换上恭敬的表情。
“辛苦了。对了，能不能帮我个忙？”刘建明指了指自己办公室里的打印机，“不知道怎么回事，卡纸了，我弄了半天也没弄好。你年轻，对这些机器熟，帮我看看？”
“没问题啊，刘Sir，小事一桩。”林小乐立刻答应下来。帮领导修电脑、换桶装水，是社畜必备的生存技能，他熟得很。
他跟着刘建明走进他的办公室。和黄志诚的“狗窝”不同，刘建明的办公室整洁、有序，一尘不染，就像他本人一样，透露出一种冷静克制的气质。
林小乐走到打印机前，鼓捣了起来。
而刘建明则像是无意一般，将一个黑色的皮质笔记本，随手放在了旁边离林小乐极近的桌角上，并且，没有完全合上，露出了一角写满了字的纸页。
然后，他便转身去接电话，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讨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警队行政事务。
林小乐很快就解决了卡纸的问题，他直起身，正准备向刘建明报告，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瞥到了那个笔记本。
借着办公室的灯光，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几行字。
那似乎是一份会议记录，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目标：迪路。
时间：周五，22:00。
地点：葵涌四号货柜码头，b区，17号仓。
接头人：泰方。
货物：冰（50kg）。
备注：消息源可靠，韩琛欲借此打击“和联胜”地盘。】
林小乐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这是一份极其详尽的毒品交易情报！
而且，情报的目标，不是韩琛，而是韩琛的死对头，“和联胜”的大佬迪路！
这……这是刘建明故意留给自己看的？
林小乐的脑子飞速旋转。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为他设下的圈套！
刘建明怀疑他了！他想用这份情报当做“鱼饵”，看看自己会不会把这个消息“喂”给黄志诚！
如果黄志诚周五晚上真的带队去了葵涌码头，无论那里有没有交易，刘建明都能立刻锁定自己就是那个“内鬼”！
好一招毒计！
林小乐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冒出了冷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转过身，对还在讲电话的刘建明笑了笑。
“刘Sir，弄好了，就是一张纸卡住了。”
“哦？辛苦你了，小乐。”刘建明挂掉电话，走过来，脸上带着感激的微笑，然后极其自然地将那个笔记本合上，收进了抽屉里。
从头到尾，他的动作都流畅得像是排练了无数遍。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刘Sir，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下班了。”林小乐说道。
“好，路上小心。”刘建明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出刘建明的办公室，林小乐感觉那只手拍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温度。
他面色如常地和同事打了招呼，走进了电梯。
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林小乐才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看着电梯镜子里自己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冷冽的笑容。
“想用假情报钓我？”他在心里默念，“刘Sir，你这影帝级别的演技确实厉害。可惜，你忘了，我可是个看过‘剧本’的男人啊。”
他知道，这场无间地狱里的暗战，已经从试探阶段，正式进入了互相下套的“猎杀”阶段。
而他，作为唯一的“穿越者”，手握着最大的信息差。
“既然你要玩，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林小乐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他决定，要将计就计，利用这份“鱼饵”，反过来给刘建明送上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