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训场的空气稠得像凝固的岩浆,咸腥的海风卷着浪涛的轰鸣掠过沙滩,却冲不散新兵一班头顶盘旋的低气压乌云。
沈栀意和向羽并肩站在队伍前列,这对素来配合默契的主教官,此刻正陷入一场比海岛冬季寒流更刺骨的冷战。
没有剑拔弩张的争吵,没有欲言又止的解释,只有刻意到极致的视而不见。
他们俩训练指令的传递精简到只剩必要的字句,就连目光交汇都成了奢侈的禁忌。
更让人窒息的是,两人对新兵的训练要求严苛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原本就高强度的海训科目,如今又叠加了数不清的附加任务,仿佛要将心中的郁结都倾泻在训练场上。
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像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横亘在队伍最前方让所有新兵都敏锐地嗅到了异常的气息。
往日训练间隙偶尔能听到的调侃与鼓励消失殆尽,操场上只剩下整齐划一的口令声、脚步声,以及器械碰撞的沉闷声响。
战士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缩着脖子绷紧了神经活像受惊的鹌鹑,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们生怕一个微小的失误,就成了两位长官无声战场上的炮灰。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有一道目光却频频越过人群,复杂地追随着沈栀意那道靓丽而强悍的身影。
那是李猛。
李猛刚下新兵连被分到一班时,是出了名的刺头兵。
他打心底里不服气被一个女兵管教,还曾在训练场上公然“扎刺”挑衅。
直到沈栀意当着全连的面,以绝对的实力一招将他制服,他那颗膨胀的自负之心才被彻底碾碎。
出人意料的是,被狠狠收拾过的李猛并未滋生怨恨,反而在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中,对沈栀意产生了别样的敬佩。
他不再处处找事,而是将那份不甘与屈辱,尽数转化为近乎疯狂的训练动力。
尤其是在近身格斗科目训练时,李猛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牢牢锁定沈栀意。
看她演示动作时行云流水的姿态,欣赏她招式中兼具力量与美感的爆发力。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曾经一心只想找回场子的刺头兵,悄然将“超越沈副班长”当成了自己最隐秘的目标。
他渴望变强,强到甚至可以超越这两位班长。
他不再闷头蛮干,偶尔会鼓起勇气,在训练间隙凑到沈栀意身边,请教某个发力技巧,或是某个战术动作的细节。
即便沈栀意因冷战心绪不佳,却始终恪守副班长的职责,简洁明了地为他拆解动作要领。
她靠近时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阳光下睫毛投下的浅浅阴影,讲解动作时专注认真的清澈眼眸……
这一切都让李猛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士兵心跳加速,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紊乱。
事实上,不少新兵们对这位美貌与实力并存的副班长都心存好感,远不止李猛一人。
沈栀意有着精致如画的面容,再加上能压制整个兽营男兵的彪悍身手,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独特魅力。
早已在新兵中悄悄俘获了不少人心。
只不过,之前有向羽这座公认的武力值天花板级别的“大山”镇着。
再加上沈栀意那全营皆知的“向羽绝对拥趸者”的属性,让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都被理智和“求生欲”死死按捺住。
毕竟,没人愿意去挑战向羽的权威,更没人想被沈栀意用实力“物理劝退”。
可现在,情况彻底变了。
沈栀意和向羽之间那肉眼可见的冰冷隔阂,持续了整整一周都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
这无疑向所有人释放了一个模糊却又充满诱惑的信号。
那堵坚不可摧的“墙”,似乎出现了裂缝。
于是,一些原本被深深压抑的心思,开始如同雨后春笋般小心翼翼地冒了头,最先体现在各种细微的变化上。
沈栀意在讲解战术要点时,投向她的目光比以往更加专注炽热,甚至隐隐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殷勤。
休息时,偶尔会有新兵壮着胆子凑过来,找些训练之外的话题,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
这些细微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向羽的眼睛。
换做以前,看到这些“蠢蠢欲动”的挖墙脚行为,向羽或许只会冷眼旁观,内心不会有丝毫波澜。
他对沈栀意的感情有着绝对的自信。
沈栀意的目光永远追随着他,她的话题永远围绕着他,她的“恋爱雷达”仿佛只对他一个人单向开放。
从前在新兵时期,就不乏有人向沈栀意示好。
那些隐晦的暗示,都被神经大条的她自动归为“战友情深”。
还有过于直白的表白,总会遭到她明确而干脆的拒绝。
若有不死心纠缠的,下场无一不是被她用绝对的实力狠狠教训一顿,彻底“物理劝退”。
毕竟,沈栀意在兽营的综合实力,就连他都曾在海训期的近身格斗车轮战中败下阵来。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那句亲昵却如同梦魇般的“老公”,像一根淬了毒的尖刺,深深扎进了向羽的心脏,日夜啃噬着他的自信。
他不敢再笃定地说,沈栀意绝对不会被别人撬走。
在他自我构建的认知牢笼里,他只是一个可悲的“替身”,一个因为与某人相似才被她另眼相看的赝品。
既然她是把他当成了别人,那么,如果此刻出现一个比她口中那个“该死的正主”更像的人呢?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这个“赝品”一脚踹开,投向别人的怀抱?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啃噬,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心烦意乱,甚至还有一丝他绝不愿承认的恐慌。
他看着她偶尔因为新兵笨拙的讨好而微微蹙眉,他下意识地将那抹蹙眉解读为不耐,却忽略了她眼底深处的困扰。
胸腔里那股无名火便会混合着酸涩一起翻涌,灼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阵阵抽痛。
而对向羽内心这番惊涛骇浪般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沈栀意,同样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冷战折磨得苦不堪言。
她不明白向羽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冷漠,那些曾经的默契与熟稔仿佛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委屈、愤怒,还有一种被莫名抛弃的失落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整夜整夜地难以入眠。
无处宣泄的烦躁与郁结,让她和向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种方式来麻痹自己。
那就是近乎自虐的高强度加练。
于是,每当新兵们结束一天的日常训练,累得像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时。
总会看到训练场上那令人目瞪口呆、又深深感到自身渺小与脆弱的景象。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沈栀意背着远超标准负重的背囊,在障碍场上一次次反复冲刺。
汗水浸透的作训服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流畅而坚韧的肌肉曲线。
她的眼神专注而执拗,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蒸发,仿佛要将所有压抑的情绪都燃烧在这场极限运动中。
跨越矮墙、攀爬高杆、穿越泥潭,每个动作都标准到极致,带着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
训练场的另一侧,向羽正在进行超高强度的核心力量和抗击打训练。
沉重的沙袋被他一次次猛烈击打,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在微微颤抖。
他额角的汗珠在夕阳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每一拳、每一腿都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厉,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阴霾与痛苦都倾泻在沙袋上。
练到兴起时他甚至会脱下上衣,露出线条分明却布满旧伤的脊背,任凭汗水顺着肌肉的沟壑滑落。
他们就像两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一个项目接着一个项目。
没有裁判,没有规则,只有拳拳到肉的碰撞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那场面远比正式比赛更加凶险,杀气腾腾。
每一招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看得一旁休息的新兵们心惊胆战,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似乎只有将自己折腾到精疲力竭,彻底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才能暂时缓解内心那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混乱。
这一切,都被站在办公楼二楼窗口的武钢尽收眼底。
他双手背在身后,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脸上的烦躁几乎要凝成实质。
作为兽营的总教官,他看着向羽和沈栀意从新兵成长为优秀的教官,对这两个年轻人的脾气性格了如指掌。
此刻看着他们明明在乎对方,却用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互相折磨,顺便还“虐待”自己,武钢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又瞥了一眼楼下休息区那些心思浮动的新兵,眉头皱得更紧了。
教官之间的矛盾已经开始影响队伍的士气,再这样下去,不仅会严重影响后续的训练计划,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乱子。
新兵们正值心浮气躁的年纪,一旦没人及时引导很容易因为这些旁枝末节分散精力,甚至滋生出不必要的是非。
武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转身快步走回办公桌前。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熟练地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间隙,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急促的声响。
电话接通的瞬间武钢对着话筒,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奈。
“喂?是我,武钢。你尽快来兽营一趟。那俩死玩意儿又闹起来了!”
挂掉电话,武钢走到窗边,再次望向训练场上那两个倔强的身影。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在沙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孤独而执拗,像两座互相对峙的孤岛。
海面上的浪涛依旧汹涌,咸腥的海风卷着暮色渐渐笼罩了整个海岛。
武钢知道一场“风暴”,即将被他引入这片本就暗流涌动的海域。
至于这场风暴能否吹散笼罩在向羽和沈栀意之间的阴霾,让这两个钻了牛角尖的年轻人幡然醒悟,他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他知道,不能再任由事情继续恶化下去了。
新兵们渐渐散去,训练场上只剩下沈栀意和向羽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加练。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又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
彼此的气息在空气中交织、碰撞,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张力。
沈栀意攀上高杆顶端,俯瞰着整片海训场。
海风拂起她汗湿的发丝,带来远方海浪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望向向羽所在的方向,看着他一拳拳狠狠砸在沙袋上的背影,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她不明白,那个对她有着两极反转,对自己温柔宠爱的向羽,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而向羽在一次挥拳的间隙,眼角的余光也不经意间扫过了高杆上的沈栀意。
夕阳的光芒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轮廓,心头的怒火瞬间被一股复杂的情绪取代。
有心疼,有不甘,还有一丝后悔。
可一想到那句“老公”,想到自己可能只是个替身,他便又硬起心肠转过身,更加用力地击打起沙袋来。
武钢站在窗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拿起桌上的训练日志,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那位“救兵”能尽快赶来,解开这两个年轻人的心结,让海训场早日恢复往日的秩序。
暮色渐浓,海训场的灯光次第亮起,将两个执拗的身影照亮。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究竟还要持续多久?没人知道答案。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场冷战带来的影响,早已超出了两个人的范畴。
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新兵一班,甚至整个兽营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而武钢引来的那场“风暴”,又将给这片暗流涌动的海域带来怎样的变化?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