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托的耐心在铁山堡层出不穷的骚扰和那双仿佛无处不在的“眼睛”注视下,终于消耗殆尽。围困近半月,非但没能耗尽守军粮草,反而自身斥候损失不小,麾下士气也因那些夜半鬼叫和防不胜防的冷箭暗雷而略显低迷。这位贝勒爷意识到,常规的围困战术对这座诡异的堡垒效果有限,必须施加更大的压力。
“红夷大炮到了没有?”岳托阴沉着脸问苏克萨哈。他深知攻城拔寨,最终还是要靠硬实力。之前轻敌未带重炮,如今特意从后方调来了数门缴获自明军的红衣大炮(仿制西方的前装滑膛炮),虽然笨重,但却是轰击城墙的利器。
“回贝勒爷,已到五里外,明日即可运抵大营。”苏克萨哈连忙回答。
“好!”岳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明日炮队一到,集中所有火炮,给我轰击北面那段城墙!我就不信,轰不塌这龟壳!”
堡内,林天通过望远镜也注意到了清军后方出现的异常动静——大队民夫和牛马拖曳着的沉重物体。“是火炮。”他放下望远镜,语气凝重地对身旁的王五和张铁头说,“岳托要动真格的了。”
王五脸色一变:“红衣大炮?那东西威力不小,我们的城墙……”
铁山堡的城墙虽然坚固,但主要是针对这个时代的常规攻城手段,面对真正意义上的重炮轰击,能支撑多久是个未知数。
“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地架炮轰城。”林天果断道,“今夜,再组织一次敢死队,目标不是杀人,是烧毁或者炸掉他们的火炮!”
然而,岳托吃够了偷袭的亏,对这批宝贵的火炮看守得极其严密,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精锐护卫,周青派出的夜袭小队尝试了几次都无法靠近,反而折损了几名好手。
第二天,伴随着沉闷的牛马嘶鸣和车轮滚动声,五门黑黝黝的红衣大炮被清军费力地推到了距离北城墙约一里半的预设阵地上。这个距离,刚好超出了堡内大多数火炮和床弩的有效射程。
清军炮兵忙碌地构筑发射阵地,固定炮架,装填弹药。那庞大的炮身和幽深的炮口,带给堡墙守军巨大的心理压力。
“所有人员,远离北面外墙,进入藏兵洞和内侧掩体!”林天大声下令。面对这种的重火力,硬扛在城墙上无异于送死。
上午巳时,清军炮击准备完毕。岳托亲自督阵,令旗挥下。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晴天霹雳,大地为之震颤!一枚沉重的实心铁球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地砸在北面城墙中段!
“嘭!”砖石飞溅,烟尘弥漫!被直接命中的垛口瞬间坍塌了一大片,露出里面夯土的芯子。躲在藏兵洞里的守军能感觉到脚下剧烈的晃动,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另外四门大炮也相继开火!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整个北城墙仿佛在炮火中痛苦呻吟。实心弹丸接二连三地撞击在城墙上,有的嵌了进去,有的弹开,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凹坑和裂痕。一段女墙被整个削平,守军预设的部分滚木礌石也被震落。
连番的炮击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北城墙面目全非,多处出现裂缝和塌陷,虽然主体结构尚未崩溃,但已然是摇摇欲坠。
炮声稍歇,呛人的硝烟还未散尽,岳托便挥动了进攻的令旗。早已待命多时的数千清军步骑,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破损的北城墙涌来!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志在必得的全力一击!
“上墙!快!鞑子上来了!”军官们嘶哑的吼声在藏兵洞内回荡。
守军们冒着不时坠落的碎砖断木,迅速冲上残破的城墙。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城墙多处豁口,几乎无险可守!
“燧发枪营!封锁豁口!自由射击!”王五的眼睛红了,亲自操起一支燧发枪,瞄准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清军甲喇章京。
“砰!”枪响人倒。
但更多的清军如同蚂蚁般涌了上来,尤其是那些凶悍的摆牙喇,顶着燧发枪的弹雨,悍不畏死地攀爬坍塌的坡道,试图从豁口处突入。
“狼筅营!堵住豁口!长枪兵上前!”张铁头浑身是土,如同一个泥塑的金刚,挥舞着大刀守在最大的一个豁口处,狼筅兵们用巨大的兵器构成一道死亡丛林,长枪如林般从缝隙中刺出。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白刃战阶段。城墙失去了大部分屏障作用,双方在残垣断壁间短兵相接。清军凭借人数优势和个体悍勇,不断冲击守军防线;而守军则依靠严密的组织和顽强的意志,寸土不让。
林天也拔出了佩刀,在亲兵护卫下坐镇指挥核心。他不断调遣预备队填补濒临崩溃的防线,命令弓弩手和仅存的几门轻型火炮向城墙后方聚集的清军后续部队射击,延缓其增援。
鲜血染红了每一寸断墙,尸体堆积得几乎与残存的垛口齐平。燧发枪的轰鸣声、刀剑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双方士兵疯狂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血腥的死亡乐章。
张铁头已经成了个血人,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所在的豁口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清军尸体堆积如山,但后续者依然源源不断。一名摆牙喇悍卒突然掷出飞斧,正中张铁头肩胛,他闷哼一声,动作一滞,旁边一名清军趁机突进,长刀直刺其胸腹!
“将军小心!”一名亲兵猛地将张铁头推开,自己却被长刀贯穿!
“狗鞑子!”张铁目眦欲裂,不顾肩伤,狂吼着扑上前,一刀将那清军劈成两段!
战斗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日落。北城墙几乎被打成了废墟,守军伤亡极其惨重,但凭借着地利和一股决死的信念,他们硬是顶住了清军一波又一波如同潮水般的猛攻。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岳托看着那片已然成为修罗场却依旧飘扬着明军旗帜的城墙废墟,脸色铁青。他付出了超过一千五百人的伤亡,却未能拿下这座已经残破的堡垒。
鸣金收兵的声音响起,清军如同退潮般撤去,留下了漫山遍野的尸体和绝望的伤员。
堡墙上,幸存下来的守军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许多人直接瘫倒在血泊和尸体堆中。林天拄着刀,看着眼前这片惨状,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北城墙基本废了,兵力折损超过三分之一,弹药消耗巨大……接下来,该怎么办?
夜色笼罩大地,铁山堡内外一片死寂,只有伤兵的呻吟和夜枭的啼叫偶尔响起。血色的黎明刚刚过去,但更深的黑暗,似乎才刚刚开始。岳托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进攻,只会更加猛烈。铁山堡,迎来了自建立以来最危险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