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旧儒暗讽丞相专权的流言蜚语,如同初夏池塘边的蚊蚋,虽扰人清静,却终究难以撼动参天巨木。这些言论通过各种渠道,或明或暗地传入李斯耳中,甚至有些与他亲近的属官或门生,都面带忧色地向他禀报,言语间带着愤慨,建议他应当采取措施,遏制这等“诽谤朝堂重臣”的歪风。
然而,令这些下属意外的是,李斯听完之后,往往只是端起案几上的温茶,轻轻呷上一口,随即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些许嘲弄和全然不放在心上的神色,真正是一笑置之。
他这一笑,并非强装镇定,而是发自内心的、基于对自身权势和当前局势绝对自信的流露。
一次,他的长子李由,如今已是一郡之守,回咸阳述职时,听闻了这些流言,忍不住在书房私下向父亲进言:“父亲,如今朝野间有些腐儒,妄议父亲揽权,居心叵测。是否需加以惩戒,以正视听?”
李斯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儿子,不由地又笑了,他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由儿,你为一郡之守,可知治理地方,首要为何?”
李由一愣,答道:“自是政令畅通,民安其业。”
“不错。”李斯缓缓道,“治国亦然。如今陛下静养,为父受托总摄政务,所求者,乃是帝国这部大车平稳前行,不出纰漏。那些儒生,居于博士官之清要,或混迹于太学,所能倚仗者,无非是口中道理,笔下文章。他们议论、讽刺,甚至写几篇含沙射影的酸文,于帝国粮仓多一粒粟否?于边境安宁增一卒否?于百姓生计添一衣否?”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丞相府庭院中郁郁葱葱的树木,继续说道:“不能。既然不能,又何须与他们计较?他们说我专权,我便真是专权了么?陛下信任,百官协力,万机得以运转,这便是现实。他们的言语,伤不了我分毫,反而若我动怒,兴狱镇压,才是真正落了下乘,授人以柄,显得我心虚气短,无容人之量。”
他转过身,看着李由,目光深邃:“为政者,当观大势,务实事。权力之根基,在于陛下之信任,在于百官之效命,在于政务之成效,在于天下之大势。而非在于堵住几个书生的悠悠之口。他们要说,便由他们说去。只要陛下信我,边关安稳,仓廪充实,百姓无怨,这些流言,便如同这夏日的蝉鸣,聒噪一阵,自会平息。我若置之不理,它们便毫无力量;我若理会,它们反而成了气候。”
李由闻言,若有所思,心中的担忧和愤懑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父亲更深沉的敬佩。他明白了,父亲的权势和地位,已经超越了需要靠压制言论来维护的阶段。这是一种基于绝对实力和掌控力的自信与从容。
又有一次,一位御史大夫(非李斯嫡系)在商议完公务后,略带试探地提及:“近日坊间有些议论,于丞相清誉有损,丞相可知?”
李斯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地一笑,摆了摆手:“哦?议论些什么?可是说我李斯贪墨了?还是说我纵容亲属横行乡里?若查有实据,老夫自当向陛下请罪。若只是些空穴来风,揣测之词,便由它去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老夫之心,可昭日月,无愧于陛下,无愧于大秦,足矣。”
他这番坦荡甚至带着几分不屑的态度,反而让那位本想看些反应的御史大夫有些讪讪,不敢再多言。
李斯这一笑置之的策略,极为高明。它既展现了他作为执政者的胸襟与气度,避免将矛盾公开化和激化,又无形中衬托出那些旧儒的言论如同犬吠尧舜,无的放矢,反而削弱了其影响力。朝中那些观望的官员,见李斯如此镇定,丝毫不受流言影响,依旧如常处理政务,举重若轻,心中对其的敬畏反而更深了几分。他们意识到,这位丞相的根基,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厚。那些暗讽的流言,在李斯这近乎无视的一笑中,仿佛击中了虚空,未能掀起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