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的塑胶跑道被晨光晒得微微发烫,空气中浮动着青草和汗水混合的气息。
新生们的队列已经站得笔直,像一排刚栽下的白杨,只有最前排的位置空出了一小块,显得格外扎眼。
教官背着双手,脸色沉得像块乌云,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匆匆跑来的三个人。“你们几个怎么就这么慢才来呢?”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石子,“下次能不能早点到?王星,陈默,赵浣溪,你们几个,给我蹲下来。”
最后的几个字像道惊雷,炸得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新生们屏住呼吸,没人敢抬头,只有队列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吸气声。
陈默的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解释“去小卖部买矿泉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军训的队列里,任何解释都像是借口。
赵浣溪咬了咬牙,双腿并拢,迅速下蹲,膝盖与地面保持着一拳的距离,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这是教官反复强调过的标准蹲姿,看似简单,却能在十分钟内让人腿肚子发酸。
王星也不敢含糊,嘴里嘟囔着“知道了教官”,动作却麻利得很,只是蹲下去时没控制好重心,差点往前栽倒,引得旁边的同学憋不住笑,又赶紧捂住嘴。
陈默则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蹲得笔直,眼镜片在晨光里闪了闪,仿佛刚才的疾跑和教官的训斥都与他无关。
三个人并排蹲在队列面。晨光直直地照在他们的脸上,是格外的耀眼。
赵浣溪能感觉到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衣领里,带来一阵微痒。他不敢抬手去擦,只能死死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明明出门时特意看了表,怎么还是迟到了?
更让赵浣溪心乱的是,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在操场边缘的林悦汐。她就站在那棵合欢树下,和何洛雪并排,手里拿着个笔记本,不知道在写什么。
阳光落在林悦汐的发梢,像镀了层金,可她的肩膀微微绷着,似乎比平时更沉默。
赵浣溪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没用?连准时出操都做不到,还要被教官罚蹲。
“蹲好!谁让你们东张西望的?”教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警告的意味,“再加五分钟!”
赵浣溪赶紧收回目光,重新绷紧身体。膝盖传来的酸痛感像潮水似的涌上来,从小腿蔓延到大腿,每根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他想起昨天晚上藏在枕头下的巧克力,此刻正安安稳稳地躺在迷彩服的口袋里,棱角硌着腰侧,像个无声的提醒——连准时到操场都做不到,还谈什么送巧克力?
旁边的王星已经开始小声哼哼,额头上的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都怪我,”他用气声说,“早上非要拉着你们等那碗豆浆,不然也不会迟到。”
“不关你的事。”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是我刚才去小卖部买水才耽误了时间。”
赵浣溪摇摇头,没说话。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能硬撑着。
可越撑,膝盖的酸痛就越厉害,脑子里反而更乱了——林悦汐会不会觉得他很笨?会不会觉得他根本不像个能坚持的人?
而站在操场边缘的林悦汐,握着笔记本的手指悄悄收紧了。
刚才看到赵浣溪他们三个匆匆跑来时,她的心就跟着揪了一下。
尤其是看到赵浣溪额头上的汗和慌乱的眼神,那点莫名的情绪又冒了上来,像根细针轻轻刺着心口。
“浣溪小学弟跟他的好哥们怎么会被蹲下来呢?”林悦汐在心里默念,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赵浣溪的身上。
赵浣溪蹲得很标准,后背挺得笔直,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露出光洁的额头。可她看得出来,他在用力——咬紧的牙关,微微颤抖的膝盖,还有攥得发白的手指关节,都在诉说着他的隐忍。
“你看,我就说他们会迟到吧。”何洛雪在旁边小声说,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画着圈,“昨天晚上肯定偷偷玩手机了。不过赵浣溪蹲得还挺标准。”
林悦汐没接话,只是觉得阳光有点刺眼。她想起昨天傍晚,赵浣溪结结巴巴地说:“嗯、嗯,我去小卖部买点东西。”他的眼睛亮得像有星星。
可现在,赵浣溪正死死地盯着地面,连抬头的力气都好像没有了。
“你怎么了?”何洛雪注意到林悦汐的异样,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胳膊,“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林悦汐摇摇头,目光却还是没从赵浣溪身上移开。他的膝盖已经开始明显地晃动,像是随时会支撑不住。
旁边的王星更是夸张,脸憋得通红,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快结束吧快结束吧”。
只有陈默依旧稳如泰山,只是呼吸比刚才粗重了些。
教官背着手在他们面前踱步,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知道为什么罚你们吗?”他忽然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三个人,“不是因为你们迟到了五分钟,是因为你们眼里没有集体!整个队伍都在等你们三个,这就是对所有人的不尊重!”
赵浣溪的脸“腾”地红了,比膝盖的酸痛更让他难受的是这句训斥。他确实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是自己的事,却忘了他们是一个整体。
赵浣溪悄悄地抬了下眼,正好对上林悦汐的目光——她的眼神里没有嘲笑,也没有责备,只有一点淡淡的担忧,像晨雾一样,轻轻笼罩着他。
就在那一瞬间,膝盖的酸痛好像减轻了些。
赵浣溪重新挺直后背,心里默默念着:再撑一会儿,不能在她面前丢脸。
林悦汐被他看得一愣,赶紧移开目光,假装翻看笔记本。可刚才那一眼,他眼里的倔强像根小刺,扎在她的心上。
林悦汐忽然想起自己在大一的军训时,因为站军姿动了一下,被教官罚站了半小时,当时觉得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憋着不肯掉下来。
原来被惩罚的滋味,这么不好受。
“时间到。”教官终于开口,声音缓和了些,“起来吧。下次再迟到,就不是蹲十分钟这么简单了。”
赵浣溪几乎是瞬间松了口气,可刚要站起来,膝盖却像生了锈,猛地一软,差点摔倒。
旁边的陈默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他一把。
“浣溪,你没事吧?”陈默低声问。
“没事,小问题。”赵浣溪摇摇头,咬着牙站直身体,腿肚子还在突突地跳,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他下意识地往操场边缘看,林悦汐已经转过身,和何洛雪说着什么,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看不清表情。
心里忽然有点空落落的,像被风吹过的操场,只剩下满地的光斑。
“归队!”教官的口令再次响起。
赵浣溪和王星、陈默赶紧归位,站进队列里。
膝盖的酸痛还在隐隐作祟,可赵浣溪却站得笔直,比刚才更用力。他知道,林悦汐肯定还在看着,他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而林悦汐确实在看。她看着赵浣溪归队后,悄悄地活动了一下膝盖,然后迅速站好,黄头发在晨光里轻轻晃动,像株不肯低头的向日葵。
林悦汐忽然觉得,这个染着黄头发的学弟,好像比她想象中更倔强些。
“在想什么呢?”何洛雪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是不是觉得赵浣溪学弟还挺能忍的?我刚才都以为他要撑不住了。”
林悦汐合上笔记本,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风穿过操场,吹得白杨树沙沙作响,像在低声说着什么。
队列里的赵浣溪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巧克力盒,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些。他抬起头,望向晨光深处,心里默默念着:等训练休息时,一定要找到机会。
这个清晨,因为一场小小的罚蹲,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又格外让人期待。
那些藏在心底的在意,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在晨光里悄悄生长,带着点倔强,又带着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