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站的出站口涌着人潮,拉杆箱的滚轮碾过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合唱。
我随着人流往外走,背包带勒着肩膀,有点沉,却沉不过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既有和潇瑶分别的涩,也有初见陌生城市的慌,还有点藏不住的期待。
我站在出站口的玻璃门前,停下脚步。
门外的阳光亮得晃眼,比滨海市的阳光更烈,像铺了层碎金子,把站前广场的地砖照得发白。
广场上停着不少出租车,司机们举着牌子吆喝,声音混在一起,像煮沸的粥。
我从右边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潇瑶的聊天界面,最后那条“我等你”后面跟着个红脸蛋的害羞表情,看得他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我点开相机,镜头对着“城中站”三个红色的大字,阳光在字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便眯了眯眼,按下快门。
照片里的字有点虚,却透着股鲜活的陌生感。我把照片发给母亲,消息刚发送成功,对话框就弹出母亲的回复:“儿子,路上注意安全。到学校了给我发视频,让我看看宿舍。”后面跟着个爱心的表情。
“好。”我回了个简单的字,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又加了句,“妈,你放心,我都多大了。”
我打开地图软件,蓝色的小点在城中站的位置闪烁。
搜索框里输入“城中大学”,屏幕上立刻跳出一条路线,地铁一号线转三号线,全程四十分钟,比打车便宜一半还多。
“就这个了。”我对着屏幕嘀咕,拖着那个十分沉重的行李箱,大步地朝着地图指示的地铁站方向走去。
站前广场的地砖被太阳晒得滚烫,穿着运动鞋的脚都能感觉到那股热。
路过一个卖冰镇酸梅汤的小摊,玻璃罐里的汤汁泛着琥珀色,冰块在里面轻轻撞着罐壁。
我咽了口唾沫,摸了摸口袋里父亲给的那两张百元大钞,还是忍住了——酸梅汤三块钱一杯,够在学校食堂买个肉包了。
我跟着手机里的导航,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右手边是一排商铺,服装店的喇叭里放着喧闹的流行歌,便利店的冷柜在门口吐出白花花的冷气。
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举着跑过,粉色的糖丝在风里飘,蹭到了我的胳膊上,留下点黏黏的甜。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姑娘的妈妈赶紧追上来,掏出纸巾要帮他擦,“这孩子,跑这么快。”
“没事阿姨。”我笑着躲开,自己用手背蹭了蹭,糖丝黏在皮肤上,像潇瑶刚才眼泪的温度,“小孩子活泼点好。”
阿姨笑着道谢,拽着还在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走远了。
我看着她们的背影,想起小时候妈妈也总这样拽着自己,生怕自己在人多的地方走丢。
我想给潇瑶发消息说刚才的趣事,又怕她还在火车上睡觉,手指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个太阳的表情。
地铁站的入口藏在一栋写字楼的侧面,灰色的台阶往下延伸,像条通往地底的隧道。
入口处的广告牌上,明星的笑脸被阳光照得有点失真,旁边的电子屏滚动着“禁止携带易燃易爆物品”的提示,红色的字格外醒目。
往下走的台阶有点陡,我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另外一只手扶着冰凉的扶手,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
台阶上有不少烟头和纸巾,被行人踩得发黑,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汗味和消毒水味,混在一起,是陌生城市的气息。
到了站台,自动售票机前排着队,大多是和他一样背着行李的年轻人,脸上带着和自己相似的茫然与期待。
我将手机放在口袋里,站在队尾,看着前面的人在屏幕上点来点去,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出目的地。
轮到我时,有点紧张,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好几次才选中“三号线大学城站”,投币口“哐当”一声吞进两枚硬币,吐出一张绿色的票卡,边缘有点毛糙。
过闸机时,我学着别人的样子把票卡往感应区一贴,“嘀”的一声,挡板打开。
我刚要迈步,行李箱的轮子却卡在了挡板和地面的缝隙里,“咔哒”一声卡住了。
后面的人催了句“快点啊”,我脸一红,使劲往上一提,箱子“咚”地落在地上,便赶紧拖着箱子跑了过去,后背已经沁出了汗。
站台里很凉快,空调的冷风从头顶吹下来,带着点潮湿的味道。
电子屏上显示下一班列车还有三分钟到达,我找了个空位坐下,行李箱放在脚边,轮子贴着冰凉的地砖,总算不那么烫了。
旁边坐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低头用笔记本电脑打字,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我偷偷瞥了一眼,只觉得像天书。
男生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抬了抬头,推了推眼镜,露出个友善的笑:“你会这个吗?”
“不会,不会。”
“我看你,应该是学生吧。”
“嗯。”
“那你是哪所大学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城中大学的。”
“巧了,我也是。”男生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计算机系的,叫李哲。你呢?”
“陈河,计算机系的。”我伸出手,和李哲握了握,对方的手心有点汗,却很有力。
“真挺巧的,计算机系呀!那咱们是同一个系呢。话说回来,计算机系还要天天对着代码。”李哲叹了口气,又低头看电脑,“我爸非让我学计算机,说好找工作,其实我更喜欢写东西。”
我笑了,刚想说点什么,站台广播突然响起:“开往森林公园方向的列车即将进站,请乘客们有序排队,先下后上,注意安全。”
两人同时站起来,往屏蔽门旁边走。
我看着李哲轻松地把笔记本电脑塞进背包。
列车“呜”地一声驶进站台,白色的车身带着股风,吹得我的头发有点乱。
车门打开,下车的人涌了出来,大多是穿着西装的上班族,脸上带着疲惫,脚步却很快。
我和李哲往旁边让了让,等人群过去,才拖着行李上了车。
车厢里不算挤,我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李哲坐在我的对面。
车窗上贴着一层薄薄的灰,映出我的影子,穿着蓝色短袖,头发有点乱,眼神里带着点对未知的茫然。
我掏出手机,潇瑶回复了消息,是个“哇”的表情,后面跟着句:“我刚睡醒,你到地铁站啦?”
“嗯,刚上车,四十分钟到学校。”我回了消息,又补了句,“刚才遇到个同校的,计算机系的,叫李哲。”
“那挺好的,有个伴。”潇瑶回得很快,“我还有一个小时到学校,宿舍室友好像已经到了,有点紧张。”
“别紧张,大家都是新生,都一样。”我想了想,又加了句,“要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我周末过去帮你撑腰。”
屏幕那头沉默了几秒,发来个哭笑脸的表情:“知道啦,你也是,在学校好好的,别跟人吵架。”
我笑着回复“知道了”,收起手机时,正好对上李哲揶揄的目光。
“女朋友?”李哲挑眉,“看你笑的那样,藏都藏不住。”
“嗯。”我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她在隔壁市上学。”
“异地啊?”李哲叹了口气,“不容易,得好好经营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有点飘,“我高中也谈了一个,高考后分了,她去了南方。”
我没接话,车厢里报站的声音响了起来:“下一站,人民广场站,请需要换乘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高楼大厦渐渐多了起来,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就是我未来四年要生活的城市吗?有点大,有点吵,却也充满了新鲜感,像本翻开的新书,每一页都藏着未知的故事。
我想起和潇瑶说过的书店和画室,想起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书页上的样子,想起她教小朋友画画时认真的侧脸,心里突然就踏实了。
列车在隧道里穿行,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像在为未来的日子伴奏。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的李哲又在低头敲代码,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像在跳一支快节奏的舞,便闭上眼睛,阳光透过车窗的缝隙照在脸上,暖融融的,像潇瑶刚才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温度。
我便有了沉思:“还有几站就要到了,到了学校,要先去报到,找宿舍,认识新室友,然后给妈妈发视频,告诉她一切都好。晚上要给潇瑶打电话,听她讲新学校的趣事,吐槽宿舍的蚊子。周末如果没课,要去看看兼职,最好是在书店或者咖啡馆,既能赚钱,又能看看书,想想就挺好。”
列车又一次靠站,车门打开,涌进来一群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吵吵嚷嚷的,像群小麻雀。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我的旁边,手里拿着本漫画书,看得津津有味。
我瞥了一眼,是自己小时候也看过的《哆啦A梦》,蓝胖子的笑脸在封面上闪着光。
“哥哥,你也是学生吗?”小姑娘突然抬头问,眼睛圆圆的,像两颗黑葡萄。
“嗯,”我笑着点头,“哥哥是大学生。”
“哇,好厉害!”小姑娘睁大眼睛,“我以后也要考大学,像哥哥一样。”
她的妈妈在旁边笑着说:“别打扰人家。”
“好的!”小姑娘脆生生地说,又低头看漫画书去了。
我看着她,心里暖暖的。
我想起潇瑶说想教小朋友画画,说喜欢看他们脸上的笑容,此刻才真正明白那种心情——小孩子的世界像块干净的画布,纯粹得能映出阳光的颜色。
广播里报出“大学城站”的名字时,我一下子坐直了。
李哲也收起电脑,走到我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到了,走了。”
两人拖着行李跟着人流下车,站台比刚才的站大了不少,墙上贴着大学城的地图,十几个学校的名字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像片知识的森林。
我找到“城中大学”的位置,在地图的东北角,离出口不远。
“我在三号宿舍楼,你呢?”出闸机时,李哲问我。
“我在五号楼,好像离得不远。”我看着手机上的宿舍分配信息,“说不定以后能一起上课。”
“那必须的,”李哲笑了,“开学见。”
“开学见。”
两人在出站口分开,李哲往左,我往右。
阳光从地铁站的出口涌进来,像条金色的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带着点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和站前广场的气息完全不同,清新得让人心旷神怡。
不远处就是城中大学的校门,朱红色的柱子顶着金色的校徽,在阳光下闪着光。
门口有不少迎新的学长学姐,举着“中文系”“数学系”的牌子,脸上带着热情的笑。
我拉着行李箱,一步步朝着校门走去。阳光照在我的后背上,暖烘烘的,像有只温柔的手在推着自己往前走。
我掏出手机,给潇瑶发了条消息:“宝宝,我到学校门口了,比想象中好看。你呢?”
很快收到潇瑶的回复:“宝宝,我也到啦!宿舍的床好小,不过室友挺好的。晚上给你发视频呀~”
我笑着回复“好”,收起手机,抬头望向那扇敞开的校门。
门后是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是来来往往的年轻身影,是我即将展开的四年时光,也是我和潇瑶约定的未来里,重要的一站。
我紧紧地握住手里的行李箱拉伸带,脚步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坚定地迈了进去。
阳光穿过香樟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星星,照亮了我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