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毛衣针的线影
立春前最后一场雪,下得软绵,老城区的屋顶铺了层薄白,像撒了把糖霜。林夏正蹲在柜台后翻奶奶留下的毛线团,门被轻轻推开,带进股雪后的清寒,一个梳着圆髻的老太太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竹制的针线筒,筒里插着几根银亮亮的毛衣针,针尾缠着半截粉毛线。
姑娘,这毛衣针...你收不?老太太把针线筒放在柜台上,指尖轻轻拨弄着毛衣针,是我年轻时用的,那会儿总给娃织毛衣,针脚粗,却暖。
林夏拿起一根毛衣针,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就觉得针尾的粉毛线轻轻颤了下,像有人在轻轻拽线,细得几乎没感觉。她抬头看老太太,老人正望着窗外的雪笑:我家老三小时候总偷拿这针玩,说要给布娃娃织小衣服,针戳了手也不哭,举着流血的指头说妈你看,像小红花
老太太说,当年日子紧,毛线金贵,她总把旧毛衣拆了重织,深色线掺点浅色线,也能织出好看的花样。老三怕冷,她就织得厚,针脚密,夜里就着煤油灯织,毛衣针咔嗒咔嗒响,老三总趴在床头看,说妈织的毛衣有光。后来老三去外地工作,带了件她织的藏青毛衣,说穿到破都舍不得扔。
前几天翻箱底,看见这针线筒,针上还缠着他小时候爱用的粉线,老太太抹了把眼角,才想起他去年回来,说肩膀总疼,我想给他织件厚坎肩,却连针都拿不稳了。
林夏把针线筒摆在柜台的小架子上,找了团新的粉毛线,小心缠在毛衣针尾。老太太看着她忙活,忽然说:他总说我织的毛衣领口最暖,因为我总在领口多织两圈,怕风钻进去。
夜里雪化了,月光透过窗棂落在针线筒上,毛衣针泛着冷光。林夏关铺子时,听见架子那边有声,轻得像叹息,她拿手机照了照,见一根毛衣针自己转了半圈,针尾的粉毛线飘起来,在光下画了个浅浅的弧。
过了五天,老太太的三儿子来了,中年男人穿着件深灰外套,进门就红了眼:我妈说把毛衣针放您这儿了...我带了件旧毛衣,是她当年织的,您瞧瞧。毛衣是藏青色的,肘部补了块深灰补丁,领口磨得发亮,却干净平整。
我总穿这件毛衣出差,男人拿起毛衣针,把旧毛衣凑过去比了比针脚,有次在火车上睡着了,梦见我妈坐在煤油灯旁织毛衣,毛衣针响,她说织快点,赶在冬天前给我儿穿上
话音刚落,针线筒里的毛衣针忽然碰了下,几根针一起轻轻晃,针尾的粉毛线飘起来,缠着旧毛衣的领口打了个结,像有人在轻轻量尺寸。老太太和儿子都看呆了,男人哽咽着笑:是妈...她准是嫌我瘦了,想给我织件大点的坎肩。
接着,道淡粉色的光从毛衣针上飘出来,绕着旧毛衣转了圈,又轻轻落在老太太的手背上,暖乎乎的,才悠悠往后院飘去。林夏跟着跑过去,老橘树的枝桠上,新结了个橘子,圆滚滚的,黄中透着粉,摸上去软乎乎的,像裹着层毛线,闻着竟有股淡淡的羊毛香。
男人把毛衣针和旧毛衣包好,说要带回家:我陪我妈织坎肩,她指挥,我动手,哪怕织得歪歪扭扭呢。老太太摸着橘子,又捏了捏毛衣针,眼角的笑纹里落了光:他准是记着,我总在领口多织两圈呢。
他们走的时候,阳光落在毛衣针上,银亮得晃眼。林夏站在门口,看着那团粉光融进橘子里——有些疼惜藏在旧毛衣针的声里,藏在领口多织两圈的细碎里,哪怕针拿不稳了,人老了,那点暖也还在,化成光落进橘子里,软得能让人想起,有件藏青毛衣裹着一身暖,领口总留着妈妈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