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藤下岁月长
念藤成家那年，选了个紫藤花开的春日办婚礼。城东别墅的院子特意重新打理过，紫藤架下搭了浅紫色的纱幔，风一吹，纱幔和花枝一起晃，像浸在紫雾里。
苏清沅站在廊下，看着化妆师给念藤梳头发。女儿穿着婚纱，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笑起来眼角弯弯的，手里捏着支新鲜的紫藤花——那是薄砚舟早上刚从架上摘的，说要别在婚纱襟上，算“祖传”的仪式。
“妈，您别老盯着我看呀。”念藤转头笑，见苏清沅眼角有泪，伸手替她擦，“我又不是不回来住了。”
“我知道。”苏清沅握住她的手，指尖有点抖，“就是觉得快，好像昨天你还在院子里追蝴蝶，今天就……”
“今天就成大人啦。”薄砚舟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小盒子，打开是枚素圈银戒，和当年给苏清沅的那枚很像，“给，你外婆传下来的，戴在无名指上。”
念藤接过戒指戴上，大小正好。薄砚舟蹲下来，帮她理了理婚纱裙摆，声音放得很轻：“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就回家，爸永远给你撑腰。”
念藤用力点头，眼眶红了。苏清沅看着他们父女俩，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薄砚舟也是这样蹲在院子里，笨手笨脚给刚学会走路的念藤系鞋带，一晃眼，孩子竟真的长大了。
婚礼上，沈砚书作为证婚人发言，说着说着就跑偏了，开始讲念藤小时候揪他胡子、抢他糖画的事，逗得满场笑。他儿子——如今也成了半大青年，在台下扯他袖子：“爸，说正事呢。”
沈砚书咳了声，抹了把眼角，又认真道：“念藤这孩子，打小就乖，现在嫁了好人家，我们都放心。以后啊，常带着女婿回来蹭饭，你薄叔叔做的红烧肉，还等着给你留着呢。”
薄砚舟在台下笑，伸手握住苏清沅的手。阳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亮得有些晃眼，苏清沅忽然发现，他背也比从前微驼了些，可握住她的手，还是和年轻时一样暖。
念藤婚后常带着女婿回来。周末的院子里，又能听见热闹的笑——念藤帮苏清沅摘菜，女婿跟着薄砚舟在紫藤架下修枝，偶尔问两句“薄叔叔，这藤明年能长得更旺吗”，薄砚舟就耐心答：“勤浇水，晒够太阳，就旺。”
沈砚书的孙子也上小学了，总爱黏着念藤，喊“小姨”，吵着要吃苏清沅做的石榴酱。苏清沅就拿出玻璃罐，给他抹在面包上，看他小口啃着，想起当年念藤也是这样，趴在桌边等她递面包。
有年秋天，陈奶奶走了，走得很安详，手里还攥着块苏清沅送的槐花糕。薄砚舟的母亲坐在灵前，握着陈奶奶的手，絮絮地说：“老姐姐，你怎么走这么快，说好明年一起看紫藤的……”
苏清沅站在旁边，眼泪悄悄落。薄砚舟轻轻拍着她的背，没说话，眼里却也红了——那些陪着他们走过半生的长辈，正一个个离开，留下满院的回忆。
陈奶奶走后，薄砚舟的母亲身体也弱了些，冬天常住在他们家。苏清沅每天给她煮热粥，薄砚舟就陪她坐在廊下晒太阳，听她讲过去的事——讲苏清沅的外婆年轻时有多爱笑，讲薄砚舟小时候怎么藏糖，讲陈奶奶第一次做槐花饼，糊了锅还硬说“香”。
“那时候啊，总觉得日子慢，盼着你们长大，现在倒好，你们都老了，我也……”老太太说着，轻轻拍了拍薄砚舟的手，“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
薄砚舟握住母亲的手，点头：“我们一直都好好的。”
开春时，老太太也走了。葬礼那天没下雨，阳光很好，院子里的紫藤刚抽出新芽，嫩生生的绿。念藤抱着苏清沅，轻声说：“妈，别太难过，奶奶是去见陈奶奶和外婆了，她们在那边，肯定也在看紫藤花。”
苏清沅点点头，抬头看见薄砚舟站在紫藤架下，望着远处的天，背影看着有些孤单。她走过去，轻轻挽住他的胳膊：“别站太久，风凉。”
“没事。”他转头看她，笑了笑，“就是想起我妈说的，要好好过日子。”
“我们会的。”苏清沅靠在他肩上，看架上的新芽，“以后每年紫藤花开，我们就给她们摆束花，跟她们说说话。”
日子还在慢慢过。沈砚书得了孙子后，更爱来串门，抱着小孙子在院子里晃，跟薄砚舟比“谁的孙辈更乖”，吵吵闹闹的，倒也添了不少生气。
苏清沅和薄砚舟还是老样子，早上一起散步，下午坐在紫藤架下翻相册。相册又厚了些，添了念藤的婚纱照，添了沈砚书小孙子的满月照，也添了他们俩的合影——去年金婚时拍的，他穿着浅灰西装，她穿了件紫藤色旗袍，站在当年的紫藤架下，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全是岁月的软。
这天傍晚，苏清沅靠在竹椅上打盹，薄砚舟给她盖了件薄毯，蹲在架下，轻轻拂去落在她发上的紫藤花瓣。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处，像院子里蔓延的藤。
“薄砚舟。”苏清沅忽然醒了，轻声喊他。
“嗯？”他抬头看她。
“当年你藏糖给我，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她笑着问，这个问题，问了快一辈子，却总听不够。
薄砚舟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暖得很：“是，从你拿着糖画冲我笑那天起，就喜欢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背上有了老年斑，他的指关节也有些僵硬，可指尖相触时，还是能摸到彼此心里的暖。
风从紫藤架下吹过，带着花的香，也带着岁月的长。远处念藤的笑声飘进来，说要带女婿回来吃晚饭，沈砚书在电话里喊“我也来！给你们带好酒！”
薄砚舟扶着苏清沅站起来，两人慢慢往屋里走。夕阳落在他们身后，紫藤花在架上轻轻晃，像很多年前一样，又好像，比那时候更暖了些。
他们的故事，说到底，不过是一院子的紫藤，两个人的相守。从年少时的口是心非，到中年时的相濡以沫，再到老年时的岁月静好，没有波澜，只有寻常，却把日子过成了最暖的模样。
藤下岁月长，有你，便足够。
（第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