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长安棋局里的独行与暗信
霍去病离京后的长安,像被抽走了一根主心骨,表面平静,底下的暗流却更急了。孙玄按霍去病的嘱咐,每日去郑先生那里读书,下午回府打理杂事,面上瞧着和往日无异,只是腰间多了块不起眼的玉佩,眼底的沉静比从前更甚。
头一个月还算安稳。张汤偶尔会派人送些朝堂简报来——无非是文官们争论盐铁专营的细则,或是哪个郡报来旱灾需赈灾,没什么要紧事。孙玄把简报仔细看过,记下那些提及“朔方”“军饷”的条目,用密信写给霍去病,由府里最可靠的亲兵快马送去。
变化出在腊月。有天孙玄从郑先生家回来,刘管家慌慌张张迎上来,说“太常寺的人来过,说要查大司马府的祭祀礼器,说是‘岁末核验,例行公事’”。
孙玄心里一沉。祭祀礼器是卫青在世时按规制备下的,向来合规,怎么偏在这时候“例行公事”?他快步去库房,见两个太常寺的吏员正翻着礼器清单,脸色倨傲。
“孙郎君来得正好。”为首的吏员扬了扬手里的清单,“这上面写着有件青铜爵,是先帝赐的,怎么没见着?莫不是弄丢了?”
孙玄扫了眼清单,那青铜爵他见过,上个月还在库房里,是卫青特意让人擦拭过的。他不动声色道:“许是你们没找仔细。刘管家,去把西厢房第三个柜子打开,爵就在最里面的锦盒里。”
刘管家应声去了,果然捧着锦盒出来,打开一看,青铜爵好好地放在里面,纹路清晰。那吏员愣了下,拿起爵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没找出错处,又挑剔道:“这爵的底座有磨损,怕是不合规制了,得上报太常寺,看要不要换个新的。”
这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孙玄淡淡道:“这爵用了二十多年,些许磨损难免。若真要换,得奏请陛下,毕竟是先帝赐的,不敢擅动。”他顿了顿,加了句,“正好,我明日要入宫谢恩——陛下前日赏了些年货,我得去谢陛下恩典,到时候顺便问问陛下的意思。”
那吏员脸色变了变。他们本是受了人指使,想来找茬给孙玄难堪,没料到他敢提“入宫问陛下”。真闹到陛下那里,他们这点小事怕是讨不了好。两人讪讪地收了清单:“既是找到了,那我们就告辞了。”
看着他们走了,刘管家气呼呼道:“肯定是有人故意使坏!小郎君,您真要入宫?”
“去。”孙玄点头,“不光要去,还得去见张汤。”
次日一早,孙玄换了身素净的棉袍,带着小礼物去了张汤府。张汤正在书房写公文,见他来了,倒没惊讶,让下人上了茶:“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
“张大人知道太常寺查礼器的事?”孙玄问。
“嗯。”张汤放下笔,“是丞相公孙贺那边的意思。他儿子公孙敬声贪了军饷的事,被我查了,心里不痛快,就想找大司马府的茬——霍大司马不在,他便盯上了你。”
孙玄心里了然。公孙贺是卫青的姐夫,算起来是“自家人”,竟也会因为这点事背后使绊子。他低声道:“我想借张大人的门路,进宫见见陛下。不是为了礼器,是想问问朔方的军饷——我听亲兵说,上个月的粮车到了朔方,却少了十车粟米,怕是有人在中间克扣了。”
张汤眉峰一动:“你怀疑是公孙敬声?”
“不敢确定。”孙玄道,“但军饷事关朔方将士的性命,不能含糊。我一个小郎官,说的话未必有人信,若能在陛下面前提一句,让陛下派人查查,总是好的。”
张汤看着他,眼里多了几分赞许:“你倒是比我想的更沉得住。入宫吧,我让人给你通个信,陛下今日在甘泉宫,见你不难。”
见到汉武帝时,皇帝正在看朔方送来的军报,见孙玄进来,放下竹简笑了:“是孙玄啊,去病在朔方还好?”
孙玄躬身回话:“校尉一切安好,只是常念陛下恩典,说定要守住朔方,不让匈奴南下。”他顿了顿,顺势提起,“只是上月送过去的粮车,少了十车粟米,校尉怕惊扰陛下,没敢上报,只让我在长安查查。我人微言轻,查不出头绪,斗胆来求陛下指点。”
汉武帝脸色沉了沉:“竟有这事?军饷敢克扣,是活腻了?”他对身边内侍道,“传旨给户部,立刻查朔方粮车的押送记录,看看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查出来,严惩不贷!”
孙玄谢了恩,又说了几句霍去病在朔方练兵的事,没提太常寺和公孙贺,便告退了。
出了甘泉宫,风里带着雪粒子,孙玄却觉得心里亮堂。他没直接回府,绕去了灞水田庄。老农户正带着人翻地,见他来了,笑着迎上来:“小郎君,您来得巧,今年的冬小麦长得好,开春肯定有好收成!”
孙玄看着地里盖着雪的麦苗,心里突然踏实了。长安的棋局再乱,只要朔方那边稳住,只要这田庄的根基还在,他就有底气撑下去。
回到府里,刘管家递给他一封密信,是霍去病从朔方送来的。拆开一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李敢已安分,粮车事已知,你在长安,自保为要。”
孙玄把信烧了,灰烬随风飘出窗外。雪又下大了,落在府里的老槐树上,像给树枝裹了层棉。他知道,霍去病在朔方安好,这就够了。至于长安的暗箭,他接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