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云栖迷踪
前往黄山的路,比想象中更崎岖。
沈砚之的伤势尚未痊愈,内力运转仍有滞涩,水惊涛便寻来一辆马车,让他与林月如同乘。苏慕遮与宋玉在前开路,赤练则策马殿后,一行五人晓行夜宿,避开了几波追踪的江湖势力——有断魂谷的残余,也有几个闻风而来的不知名门派,都被苏慕遮几人干净利落地打发了。
这日午后,马车驶入黄山腹地。漫山苍翠中,一道白练似的瀑布从崖顶倾泻而下,砸在青石上溅起万点碎玉。瀑布后方隐约可见一道狭长的山缝,云雾从缝中悠悠飘出,正是地图所指的云栖谷入口。
“就是这里了。”水惊涛勒住马缰,望着那道被云雾笼罩的山缝,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二十年前,我曾随大哥来过一次,那时谷中还住着几位水云庄的长老,负责看守密卷。”
沈砚之扶着车辕下车,只觉谷口的风都带着股潮湿的凉意,吸入肺腑竟让体内的寒息微微躁动。他按了按腰间的铜鱼,轻声问:“父亲,当年的机关……您还记得吗?”
“记不清了。”水惊涛摇头,“水云庄的机关术向来只有庄主和掌管秘阁的长老知晓,我只记得入口处有三道关卡,需得三件信物才能依次开启。”
苏慕遮取出玉蝉,指尖轻抚蝉翼上的纹路:“既如此,我们且试试。”
五人走近山缝,才发现入口处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由整块青石雕琢而成的两扇石门,门上刻满了与信物纹路相似的云纹,只是中间各缺了一块凹槽——左边的凹槽形如鱼,右边的则像蝉,最下方还有个龟甲形状的暗格。
“看来是要将信物嵌进去。”宋玉上前摸了摸凹槽,指尖触到石面时,石门竟微微震动了一下,“小心,这石头有古怪,像是能感应内力。”
水惊涛深吸一口气,将金龟放入最下方的暗格。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龟甲形状的暗格缓缓下陷,石门上的云纹忽然亮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如同活了过来般流转游走。
紧接着,沈砚之将铜鱼嵌入左侧凹槽,苏慕遮放上玉蝉。三物归位的刹那,整座石门剧烈震动起来,淡金、墨黑、莹白三道光芒从信物中涌出,在石门上交织成一张完整的云纹网。
“轰隆隆——”
沉重的石门缓缓向内开启,一股夹杂着草木清香的寒气扑面而来,谷内的云雾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将五人半掩在白茫茫的雾气中。
“进去吧。”苏慕遮拔出长剑,剑光在雾中划出一道清辉,“里面未必太平。”
谷内比想象中开阔。两侧是刀削般的峭壁,崖壁上长满了垂萝藤蔓,时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儿从雾中掠过,留下几声清脆的啼鸣。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虽覆着层薄苔,却依旧能看出人工雕琢的痕迹。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雾气渐淡,出现一片开阔的谷地。谷地中央矗立着一座青灰色的石屋,屋前竖着一块无字石碑,碑旁的老松虬劲挺拔,想来已生长了数百年。
“这里就是长老们当年的居所?”沈砚之望着石屋,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水惊涛却皱起眉:“不对,我记得当年这里有七座石屋,围成一个八卦阵,怎么只剩一座了?”
话音未落,石屋的木门“吱呀”一声自行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老者。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手里拄着根竹杖,看到众人时,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二公子?”老者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您……您还活着?”
水惊涛浑身一震,快步上前扶住老者:“玄清长老!您还在!”
玄清长老打量着水惊涛,又看了看沈砚之腰间的铜鱼,老泪纵横:“老天有眼,水家还有后人……二十年前那场大火,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亲人了……”
“大火?”沈砚之心头一紧,“不是说水云庄是被武林同道剿灭的吗?怎么会有火?”
玄清长老叹了口气,拄着竹杖转身往石屋走:“进来吧,有些事,也该让你们知道了。”
石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桌、几把竹椅,墙角堆着些发黄的卷宗。玄清长老从卷宗里翻出一幅泛黄的布帛,铺开在桌上——那竟是一幅水云庄的全景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几处红点。
“当年围剿水云庄的,确实是武林盟没错。”玄清长老指着图上的一处院落,“但他们并未直接攻入内庄,而是在庄外引燃了火药。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内庄的三百多口人……无一生还。”
沈砚之只觉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为什么……他们要做得这么绝?”
“因为密卷。”玄清长老的声音沉了下去,“先皇遗诏里,不仅写了传位给靖王,还揭露了三皇子当年为夺嫡,毒杀了自己的亲兄弟,甚至与外敌勾结,出卖了边关的布防图。这些事若是传出去,别说皇位不保,三皇子怕是要被千刀万剐。”
“所以,乔峰和那些名门正派,其实是在帮三皇子掩盖罪行?”林月如忍不住问道。
“不全是。”玄清长老摇头,“乔峰确实收了三皇子的密令,但其他门派,多半是被他蒙骗,以为我们真的藏了玉玺。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水云庄已经成了一片火海,谁也不愿承认自己助纣为虐,便索性将‘勾结魔教’的罪名坐实了。”
苏慕遮沉吟道:“这么说,当年参与围剿的门派,未必都知晓真相?”
“正是。”玄清长老点头,“比如武当的清虚道长,当年就曾暗中放走了不少水云庄的妇孺,只是后来被乔峰察觉,污蔑他与水云庄勾结,郁郁而终。”
沈砚之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那密卷……现在在哪里?”
玄清长老起身走到墙角,推开一块松动的石板,露出一个暗格。他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放着一卷用防水油纸包裹的卷轴,正是那卷先皇遗诏。
“密卷一直在这里。”玄清长老将卷轴递给水惊涛,“当年大公子知道水云庄难保,便让我带着密卷和金龟先行转移到云栖谷。后来三公子突围时,我将金龟交给他,本想让他引开追兵,没想到……”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水惊涛展开卷轴,只见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传位于七皇子”几个字依旧清晰可见,末尾还盖着鲜红的玉玺印。卷轴后半部分详细记录了三皇子的罪状,字字泣血,触目惊心。
“大哥……”水惊涛眼眶泛红,将卷轴紧紧攥在手中,“我们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
沈砚之看着卷轴,忽然想起一事:“长老,那宝藏呢?江湖传言水云庄富可敌国……”
玄清长老笑了笑:“哪有什么宝藏。水云庄确实有些积蓄,但大多都用于救济灾民了。所谓的‘宝藏’,不过是我们故意放出的消息,为的就是让密卷的秘密能多藏几年。”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流传江湖二十年的宝藏传说,竟是水云庄设下的障眼法。
就在这时,石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惨叫。
“不好!”苏慕遮脸色一变,长剑瞬间出鞘,“有人来了!”
众人冲出石屋,只见谷口处不知何时多了数十个黑衣人,为首的正是断魂谷谷主柳无常和白莲教的独眼老者!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少林、丐帮服饰的僧人道士,显然是那些觊觎密卷的名门正派。
“水惊涛,果然是你!”柳无常阴恻恻地笑着,目光落在水惊涛手中的卷轴上,“把密卷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独眼老者也狞笑道:“还有铜鱼、玉蝉、金龟!三件信物,合该归我们白莲教所有!”
“痴心妄想!”赤练甩动长鞭,鞭梢带着烈焰抽向最近的黑衣人,“有我在,谁敢动他们一根汗毛?”
苏慕遮将沈砚之几人护在身后,剑尖斜指地面:“柳无常,你勾结朝廷,助纣为虐,就不怕江湖同道唾弃吗?”
“唾弃?”柳无常嗤笑,“等我拿到密卷,献给当今圣上,到时候整个武林都是我的囊中之物,谁还敢唾弃我?”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黑衣人已经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杀!”
一时间,谷内刀光剑影,杀气弥漫。苏慕遮的流云剑法如行云流水,剑光所至,黑衣人纷纷倒地;赤练的长鞭卷着烈焰,将白莲教的人逼得连连后退;林月如与宋玉并肩作战,一个灵动飘逸,一个暗器精准,配合得默契十足。
水惊涛将密卷交给玄清长老保管,自己则拔出腰间的弯刀,与沈砚之背靠背站在一起。
“孩子,小心!”水惊涛叮嘱道,刀光一闪,劈翻了一个扑上来的丐帮弟子。
沈砚之点头,体内的寒息与流云心法的阳气在激战中竟渐渐融合,虽仍有刺痛,却多了股奇异的力量。他指尖弹出银针,精准地击中敌人的穴位,动作比以往更加迅捷凌厉。
斗了约莫半个时辰,黑衣人渐渐不支,柳无常与独眼老者见势不妙,对视一眼,竟同时从怀里掏出毒粉,往人群中撒去!
“不好,是剧毒!”苏慕遮大喊一声,连忙运起内力护住周身。
但还是晚了一步,几个武功稍弱的黑衣人已经中了毒,倒地抽搐,很快就没了气息。玄清长老年纪大了,反应不及,也吸入了些许毒粉,脸色瞬间发黑。
“长老!”水惊涛惊呼,想要冲过去,却被柳无常缠住。
柳无常狞笑着:“水惊涛,你的对手是我!”
就在这危急关头,谷外忽然传来一阵洪亮的钟声,紧接着,一群穿着武当服饰的道士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中年道长,手持拂尘,目光威严。
“柳无常,独眼老者,你们竟敢在黄山撒野,眼里还有没有武林规矩?”中年道长怒喝一声,拂尘一挥,卷向柳无常的手腕。
柳无常脸色大变:“清虚道长?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托你的福,命大没死成。”清虚道长冷笑,“当年被你污蔑,我隐姓埋名二十年,就是为了查清真相,今日总算让我等到了。”
原来,这位道长正是当年被污蔑的清虚道长的师弟,这些年一直暗中调查水云庄灭门案,今日听闻云栖谷有动静,便带着弟子赶了过来。
有了武当弟子的加入,局势瞬间逆转。柳无常与独眼老者见势不妙,想要突围,却被苏慕遮与清虚道长缠住,很快就被制服。
其余的黑衣人见首领被擒,纷纷跪地求饶。
谷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声。
沈砚之扶着玄清长老,从赤练那里取来解药,喂他服下。玄清长老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感激地拍了拍他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
水惊涛将密卷交给清虚道长:“道长,这密卷关乎重大,还请您转交靖王,让他为水云庄洗刷冤屈。”
清虚道长接过密卷,郑重地点头:“放心,我定会办妥。只是靖王如今被软禁在王府,我需要些时日才能找到机会。”
“我们等得起。”苏慕遮道,“这些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几日。”
***三日后,云栖谷外。
清虚道长带着密卷和被擒的柳无常等人离开了黄山,前往京城寻找靖王。玄清长老不愿离开云栖谷,决定留在这里,守护这片水云庄最后的净土。
沈砚之、水惊涛、苏慕遮、林月如、赤练、宋玉六人站在谷口,准备分别。
“我要回圣火教了。”赤练甩了甩长鞭,对众人笑道,“教主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不过若是以后有热闹,我肯定还会来凑的。”
“我也该回苏州了。”宋玉拱手道,“柳先生还在听雨轩等着我的消息。沈小兄弟,苏大侠,后会有期。”
林月如看着沈砚之,轻声道:“我要回峨眉复命,告诉师父师叔的消息。沈大哥,若是以后到了峨眉,一定要来找我。”
沈砚之点头,心中有些不舍:“一定。”
最后,只剩下沈砚之、水惊涛和苏慕遮三人。
“我打算带着砚之回江南,找个地方隐居。”水惊涛道,“江湖恩怨太多,我们只想过些安稳日子。”
苏慕遮笑了笑:“也好。等靖王重登帝位,水云庄的冤屈得以洗刷,我再去江南找你们喝酒。”
“一言为定。”
三人相视一笑,转身各奔东西。
沈砚之回头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云栖谷,又摸了摸腰间的铜鱼。二十年前的恩怨,终于在此画上了句点。虽然过程充满了血与泪,但终究是迎来了正义。
他看向身旁的水惊涛,又想起苏慕遮、林月如等人,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容。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江风依旧,却不再如刀。沈砚之握紧父亲的手,一步步走向远方,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