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红时
九月的风带了凉意,后山的山楂树红透了枝桠。林晚秋把最后一瓶山楂汽水放进冰柜,玻璃上立刻凝出细密的水珠,映得她马尾辫上的红丝带格外鲜亮。
“陈阳,这次的山楂酱熬得太稠了。”她举着瓶子晃了晃,果粒沉在瓶底,像串小小的红宝石。
陈阳正蹲在地上修冰柜,闻言抬头抹了把汗,鼻尖沾着灰:“稠点才实在,昨天王婶还说,咱们的汽水比罐头还划算。”他手里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对了,下午去不去看榜?”
县一中的录取榜今天贴出来,林晚秋攥着衣角点头,指节泛白:“等收了摊就去。”
棚子里的吊扇转得慢悠悠,吹不散空气里的紧张。陈阳看出她的不安,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塞给她:“肯定能考上,我昨天梦见你拿着录取通知书,红本本亮得晃眼。”
林晚秋把糖纸剥开,橘子味的甜在舌尖散开:“要是考不上...”
“考不上就跟我卖汽水,”陈阳打断她,眼神亮得很,“咱们把摊子开到县城去,雇两个人,你当老板娘,天天数钱玩。”
她被逗笑了,眼角的细纹都甜丝丝的:“谁要当你老板娘。”嘴上这么说,心里的石头却落了大半。
收摊时已是午后,陈阳锁了棚子门,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林晚秋跟在后面,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忽然被他拽住手腕往岔路拐。
“带你走条近路,能抄到中学后墙。”他的掌心温热,裹着她的手穿过玉米地,叶子擦过胳膊,痒得像有小虫子爬。
墙头的喇叭正放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红砖墙前围了好多人。陈阳把自行车往树上一靠,踮脚在攒动的人头里找“林晚秋”三个字,喉结动得厉害。
“找到了!”他突然拽着她往前挤,“倒数第三排,林晚秋,录取了!”
林晚秋的目光撞进红榜上那行清秀的字,突然就哭了。不是委屈,是心口的热流涌到眼眶,烫得人发颤。她想起那些在煤油灯下刷题的夜晚,想起娘翻来覆去的叹息,想起陈阳说“我供你读书”时,眼里的光比灯泡还亮。
“哭啥,”陈阳掏出手帕给她擦脸,指尖碰到她发烫的耳垂,“该笑才对。”
她吸着鼻子笑,眼泪却掉得更凶,糊花了他半块手帕。旁边有人认出他们:“这不是卖汽水的俩孩子吗?真能耐啊!”
回去的路上,林晚秋一路都攥着陈阳的衣角。秋风卷着玉米叶沙沙响,她忽然停下脚步:“我娘要是还不让我去咋办?”
陈阳把自行车支稳,从车筐里拿出个布包:“早给你备着呢。”里面是本红色封皮的笔记本,夹着张县教育局的文件,钢笔字写着“鼓励农村子女入学,减免学杂费”。
“你咋弄到的?”林晚秋翻着文件,眼睛瞪得圆圆的。
“上周去县城进货,特意找李干事要的。”他挠挠头,“你娘要是还不依,我就跟她去说,咱们汽水摊每月给她送二十块钱,比去纺织厂还多。”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缠在一块儿像根拧不断的绳。林晚秋突然想起那天在后山,陈阳说要把摊子开到县城去,原来他早就把她的将来算在了里面。
晚饭时,梅姨看着录取通知书,眉头拧成个疙瘩:“读高中要住校吧?来回折腾不说,伙食费就是笔大数。”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说啥也不让你去,下周我就去给你说纺织厂的事。”
林晚秋刚要开口,门被推开了。陈阳拎着两包麦乳精站在门口,身后跟着陈建国,他那条伤腿还没好利索,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
“梅姨,”陈建国往炕沿上坐,“孩子想读书是好事,咱做长辈的得支持。”他指了指陈阳,“这小子说了,晚秋的学费生活费,他包了。”
梅姨的脸沉下来:“陈大哥,这是我们家的事...”
“晚秋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陈阳把麦乳精放在桌上,“我跟她搭伙做生意,赚的钱够两个人花。再说县一中离这儿近,周末她能回来帮忙,耽误不了啥。”他掏出那张文件,“您看,学杂费都免了,就花点伙食费。”
梅姨盯着文件上的红印章,半天没说话。林晚秋拉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娘,我保证好好学习,放假就去摊子里帮忙,绝不偷懒。”
陈建国在一旁敲边鼓:“现在政策不一样了,多读书有出息。你看陈阳,不也没去砖厂吗?现在挣的比我这老骨头还多。”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梅姨终于松了口,抹着眼泪骂:“随你吧,将来后悔了可别怨我。”
林晚秋扑进她怀里,眼泪把衣襟都打湿了。陈阳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眼角发烫。他想起自己那个早逝的妈,要是她还在,会不会也这样,一边舍不得,一边又盼着儿子好。
开学前一天,陈阳往林晚秋的行李里塞了个保温桶。“这里面是山楂酱,早晚抹馒头吃,比食堂的咸菜强。”他又拿出个布包,“这是我攒的钱,省着点花,不够就跟我说。”
林晚秋摸着布包里的钱,指尖发颤:“你留着吧,摊子还要进货呢。”
“拿着,”他把包塞进她手里,“我跟王大爷说好,以后他帮着看摊子,每月给他十五块。等你放月假回来,保管给你看个新铺子。”
汽笛声在村口响起时,陈阳帮她把行李搬上拖拉机。林晚秋扒着车栏,看着他站在路边挥手,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展翅的鸟。
“记得写信!”她朝他喊,声音被风卷得老远。
陈阳点头,直到拖拉机变成个小黑点,才转身往回走。口袋里的手帕还带着橘子糖的甜,是刚才晚秋塞给他的,说让他想她的时候就闻闻。
十月的集日格外热闹,陈阳的新铺子在县城电影院对面开了张。玻璃门擦得锃亮,墙上刷着天蓝色的漆,冰柜换成了双门的,里面码着新做的易拉罐装汽水,印着“晚秋”两个字。
“陈老板,这名字谁起的?”来帮忙的王大爷笑着问,手里的鸡毛掸子扫过柜台。
陈阳正在贴价目表,闻言笑了:“我对象。”话音刚落,就见林晚秋背着书包站在门口,马尾辫上的红丝带晃啊晃。
“你咋回来了?”他迎上去,发现她眼睛红红的。
“学校放秋收假,”她把书包往柜台上一放,掏出个饭盒,“给你带了红薯干,我娘烤的。”
王大爷识趣地摆摆手:“我去后面看看库房。”
铺子静下来,只有冰柜嗡嗡作响。陈阳打开饭盒,红薯干上还沾着芝麻,甜香漫开来。他拿起一块喂到她嘴边,看着她嚼得腮帮子鼓鼓的,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红薯干,越嚼越甜。
“新铺子真好看,”林晚秋摸着柜台上的汽水罐,“比原来的棚子亮堂多了。”
“等你毕业了,咱们再开家更大的,”陈阳搂着她的肩膀,往窗外指,“就开在百货大楼旁边,雇十个八个工人,让你当总经理。”
她被逗得直笑,眼角的泪却掉了下来:“我以为你会忘了我。”上周听同学说,县城有个穿红裙子的姑娘总来汽水铺帮忙,笑得跟朵花似的。
陈阳捏了捏她的脸:“瞎想啥,我这儿的汽水,少了你的山楂酱可不行。”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红盒子,打开是只发卡,水钻在灯光下闪得耀眼,“给你的,祝贺你当上个大学生预备役。”
林晚秋把发卡别在头上,对着玻璃照了又照,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像颗熟透的山楂,酸溜溜的,又带着蜜样的甜。
窗外的梧桐叶红了,落在玻璃上沙沙响。陈阳摸着发烫的脸颊,看着她红透的耳根,忽然觉得,这穿越而来的日子,因为有了眼前这个人,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踏实。他的汽水摊,从最初的五毛钱一瓶,熬成了如今的甜,就像他们的感情,在这山楂红透的季节里,沉甸甸地挂满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