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废弃矿洞入口处的藤蔓厚密得如同鬼魅的须发，在阴冷的山风中微微摇曳。雷豹用刀鞘拨开一道缝隙，一股混杂着霉烂、硝石和某种金属腥气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头发紧。
伯爷，这味儿……不对。雷豹压低声音，肌肉贲张的手臂横在沈逾明身前，让属下先探。
沈逾明按住他的肩头，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背后的伤口在紧张情绪牵动下隐隐作痛。一起。他声音低沉，不容置疑。火光在幽深的洞口跳跃，映着他沉静的侧脸，那眼神却锐利得能剖开黑暗。清辞，你跟紧我。
顾清辞默默点头，将一枚能提神醒脑的药丸塞进他手心，自己则握紧了那柄沈逾明赠予的、镶嵌着细碎宝石的精钢匕首。阿成与两名影卫一前一后，将她和沈逾明护在中间，一行人如同楔子般，小心翼翼地刺入矿洞的黑暗之中。
初入时极为逼仄，需侧身方能通过，粗糙的石壁蹭着肩背，带来湿滑冰凉的触感。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足有半亩地大小的天然溶洞，又被明显修缮过，地面平整，甚至还留有矿车轨道锈蚀的痕迹。几盏尚未完全熄灭的、散发着怪异油脂味的矿灯，在洞壁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晕，更添几分诡谲。
伯爷，您看！阿成眼尖，指向角落。那里散乱堆放着一些鹤嘴锄、箩筐，旁边散落着不少灰黑色、带着奇异金属光泽的矿石碎块。
是青矸石！顾清辞蹲下身，捡起一块，指尖传来一种不同于普通矿石的、沉甸甸的冰凉感，仿佛能吸走指尖的温度。纯度似乎很高。
沈逾明的目光却越过这些矿石，锁定在洞穴深处那几个堆放整齐、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樟木箱上。箱体上甚至落着崭新的铜锁。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雷豹会意，上前用刀尖抵住锁孔，运足内劲一撬，一声脆响，锁鼻崩断。他掀开箱盖，一股防锈油脂的气味弥散开来，里面竟是码放得密密麻麻、闪着幽冷寒光的制式弩箭！箭簇三棱，带着放血槽，工艺精湛。
另一口箱子被撬开，里面是层层油布包裹的、颗粒均匀的黑色火药！
私藏军械火药！阿成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这么大的胆子？
沈逾明拿起一把弩箭，指腹摩挲着冰冷的箭杆，眼神幽深。这弩箭的制式，与他记忆中兵部档案记载的略有不同，箭杆更轻，尾羽的处理方式更为巧妙，绝非普通民间匠户的手笔，倒像是……经过了某种改良？是月亮寨的人？还是……
他踱步到那堆青矸石旁，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圣火教、地方官员，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动用活人祭祀这种骇人听闻的邪法，难道仅仅是为了打造这些虽然精良，但并非独一无二的军械？这青矸石，必定还有他不了解的、更惊人的用途。
伯爷，这里有古怪！一名影卫在探查石壁时，发现了一处敲击声异常空洞的地方。
沈逾明快步上前，指尖在粗糙的石壁上细细摸索。触感微凉，有一片区域的石质似乎更为细腻。他屏住呼吸，沿着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缝隙移动，终于在齐肩高处，摸到一个微微凸起、形似莲花的石钮。
退后。他低喝一声，示意众人散开，自己则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
轧——轧——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面前的石壁竟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向下洞口！一股比外面更阴冷、更潮湿，夹杂着浓烈硫磺和金属锻打气味的风，从洞内呼啸而出，吹得众人衣袂翻飞，火把明灭不定。
我下去。雷豹再次请缨，短刀已反握在手。
一起。沈逾明的回答依旧简洁。他不能让忠心耿耿的部下独自面对未知的危险，更重要的是，他必须亲眼确认下面的情况，这关乎他接下来的判断和决策。
留下阿成和两名护卫保护顾清辞，沈逾明与雷豹以及另一名身形最为敏捷的影卫，如同三道鬼影，悄无声息地滑入那深不见底的密道。
密道一路倾斜向下，坡度陡峭，石阶湿滑，布满青苔。空气中硫磺味越来越浓，温度也逐渐升高，隐约还能听到沉闷的、有节奏的声，仿佛巨兽的心跳。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隐约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以及……模糊的人语声！
三人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凉潮湿的石壁上。沈逾明对雷豹打了个手势，自己则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动，靠近密道尽头的一个拐角。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拐角后是一个更为巨大的地下空间，一条汹涌的地下河穿洞而过，河水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磷光。溶洞中央，借助河床落差搭建的水轮正在轰隆隆地转动，带动着数台造型奇特的锻锤和风箱！十几名精赤着上身、汗流浃背的工匠正在忙碌，他们将从一旁运来的、经过初步提炼的青矸石投入炉中煅烧，然后在水锤的反复锻打下，打造成一片片闪烁着暗沉乌光的甲叶！
而那负责指挥的两人，更是让沈逾明瞳孔骤缩！
一人身着月亮寨头人服饰，腰佩弯刀，正是那日在地牢口见过的岩刚心腹。另一人，虽作寻常富商打扮，但沈逾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瞬间将他与巡抚衙门年终考核名册上的画像重合——此人是黔州巡抚心腹，衙门经历司的经历官，刘炳仁！一个正七品的官员，竟出现在这隐秘至极的地下军工作坊！
两人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
……刘经理，工期实在赶不及！这‘星陨铁’（青矸石）太过坚硬，淬火十次方能成功一次……
废物！王爷的大事耽误了，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下月初八之前，至少要凑齐三百副甲胄！
可是……
没有可是！人手不够就去抓！寨子里那些不听话的，不就是现成的劳力？还有，祭司不肯合作，就用他女儿逼他！必须问出‘山神之眼’的确切位置和开启方法！那才是王爷真正要的东西！
王爷！山神之眼！
沈逾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果然牵扯到了皇室宗亲！而且，他们锻造甲胄似乎只是幌子或前期准备，真正的目标，是那神秘莫测的山神之眼！
他不敢久留，对雷豹打了个手势，三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回。
沿着原路返回到上层洞穴，沈逾明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月亮寨、圣火教、巡抚、王爷……这几股势力盘根错节，所图甚大！这已不仅仅是边陲匪患，而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阴谋！
必须立刻离开，将消息送出去！
然而，当他们快步走出矿洞，回到那相对明亮些的山涧时，却发现顾清辞和阿成等人不见了踪影！原地只留下凌乱打斗的痕迹，几截断裂的兵刃，以及……洒落在青石板上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清辞！沈逾明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那一声嘶吼，几乎撕裂了他原本沉静的声带，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暴怒，在山涧中凄厉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