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安全屋里,消毒水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令人心安,又令人作呕。
潘子拧干一块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陈伟额角的血污。床上的人依旧在昏睡,但身体不再像刚被发现时那样剧烈抽搐,只是偶尔会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两声含混不清的梦呓。
“二爷……别……别过来……”
“基金会的账……我不敢……”
潘子擦拭的动作一顿,他抬头看了一眼外间。严景行正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前,屏幕上是金碧辉煌的“瑞和公馆”内部结构图,以及明天那场慈善拍卖会的详细流程和嘉宾名单。
“哥,他这嘴里一直念叨的‘二爷’,就是赵立信吧?”潘子压低了声音走出来,顺手关上了里屋的门,“听这意思,陈伟好像也知道不少基金会那边的烂事。”
“赵立群挪用基金会的钱去填他那些项目的窟窿,陈伟作为他的心腹,不可能不知道。”严景行头也没回,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放大了一处标注为“贵宾专用通道”的区域,“这些呓语,就是我们最好的台词。”
“台词?”潘子挠了挠头,一脸费解,“可这台词也得有观众听啊。明天那个慈善拍卖会,安保级别肯定很高,咱们怎么把陈伟这么个‘大活宝’送进去?总不能我背着他闯关吧?我这体格,估计刚到门口就得被当成恐怖分子给撂倒了。”
严景行终于转过身,他看了看潘子,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就像一个即将展示得意魔术的魔术师。
“谁说要进去了?”
他敲了敲屏幕上的一处,那里是瑞和公馆的地下停车场出口。“赵立信这个人,极重脸面,又喜欢附庸风雅。他捐赠的书法作品是今晚的压轴拍品之一,按照流程,他会在晚上九点半,拍卖会结束后,接受一两家主流财经媒体的简短采访,然后从这里离开。”
“你的意思是……咱们在停车场堵他?”潘子皱起了眉,“这跟在街上碰瓷有什么区别?太刻意了,赵立信那老狐狸,精得跟鬼似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圈套。”
“所以,不能是‘堵’,而是‘遇’。”严景行说,“一场精心设计的,无法拒绝的‘偶遇’。”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档案袋,递给潘子。“看看你的新身份。”
潘子疑惑地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崭新的工作证,上面印着他的照片,照片下的名字是“张伟”,职位是——“达达快送”同城骑手。
“骑手?”潘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哥,你没搞错吧?让我去送外卖?我……”
“你的任务很简单。”严景行打断了他的抱怨,“明天晚上九点四十分,你会接到一个给瑞和公馆送餐的订单,一份海鲜粥。你会因为找不到具体的送餐地址,在地下车库出口附近‘迷路’。然后,你会‘碰巧’发现一个被遗弃在角落,奄奄一息的男人。”
潘子愣住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觉得这事儿荒诞得离谱。
“然后呢?”
“然后,你会展现出一个热心市民应有的善良和慌张。”严景行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会大声呼救,寻求帮助。而那个时候,刚刚接受完采访,在一众记者和名流簇拥下走出来的赵立信,会成为你唯一的,也是最佳的求助对象。”
潘子倒吸一口凉气,他感觉自己手里的不是一张工作证,而是一张通往地狱舞台的门票。
“他……他会管吗?那种有钱人,不都怕惹麻烦吗?”
“他会的。”严景行笃定地说,“第一,他刚刚在慈善晚宴上塑造了自己乐善好施的形象,记者们的镜头还对着他,他不能当众表现出冷漠。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严景行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人性的光芒,“当他看清那个被遗弃的人是陈伟时,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潘子彻底说不出话了。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个画面:聚光灯下,伪善的名流,惊慌的“外卖员”,以及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活生生的“证据”。
这哪里是救人,这分明是递刀。而且是把刀,精准地递到了赵家内斗的漩涡中心。
“哥……我有点……紧张。”潘子捏着那张薄薄的工作证,手心全是汗。
“不用紧张。”严景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演员,你就是个倒霉的,想赚点辛苦钱,却意外卷入麻烦的外卖小哥。”
“记住,你的表演越笨拙,越真实,就越有说服力。”
……
第二天,夜。
瑞和公馆,灯火璀璨,名流云集。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赵立信无疑是今晚最耀眼的明星之一。他身着一套手工定制的暗色中式盘扣礼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温和儒雅的微笑。他刚刚捐出的那幅亲笔书写的“上善若水”草书,拍出了一千二百万的高价,为本次慈善晚宴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此刻,他正被几位财经记者围在中间,侃侃而谈。
“赵老,您对现在年轻人的投资有什么建议?”
“赵氏家族基金会未来在慈善领域还有哪些规划?”
赵立信微笑着,用他那惯有的,不疾不徐的语调回答着每一个问题,尽显大家风范。他享受这种感觉,享受站在聚光灯下,作为家族正面形象代言人的感觉。这能让他暂时忘却,自己的兄长正在用多么肮脏的手段,玷污着“赵氏”这个姓氏。
采访结束,赵立信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向贵宾通道。
与此同时,地下车库的出口匝道旁,一个穿着蓝色骑手服的身影,正推着一辆电动车,焦急地打着电话。
“喂?您好,是尾号8888的王先生吗?您的海鲜粥到了,但是您这地址我找不到啊……瑞和公馆?我知道是瑞和公馆,可这地方不让进啊……喂?喂?”
潘子挂断电话,一脸晦气地踹了一脚电动车,嘴里骂骂咧咧:“妈的,有钱人真会折腾人。”
他演得很投入,因为这几乎是他的本色出演。
他一边抱怨,一边推着车,准备从另一个出口绕出去,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到了角落阴影里的一个东西。
那像是一个被人丢弃的假人模特,身上套着一件干净的衣服,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
潘子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过去,蹲下身,伸出手推了推那“假人”。
入手处,是真实的,带着一丝微弱体温的触感。
“喂?喂!你醒醒!”
潘子“惊慌”地摇晃着那人的身体。
下一秒,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了起来,连滚带爬地朝车库出口的光亮处跑去,嘴里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来人啊!救命啊!死人了!!”
他的喊声,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形成了巨大的回音。
正准备上车的赵立信一行人,脚步齐齐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从黑暗中连滚带爬跑出来的“外卖员”。
记者们的职业本能让他们瞬间兴奋起来,几台摄影机几乎是同时调转方向,对准了惊魂未定的潘子。
“怎么回事?”赵立信的助理上前一步,皱眉喝道。
“死……死人……”潘子指着身后的黑暗,上气不接下气,演技浮夸又真实,“那边……那边躺着一个男的,身上……身上好像还有血……”
赵立信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本不想理会这种麻烦,但当着这么多记者的面,他无法置之不理。
“去看看。”他对自己身边的保镖吩咐道。
两名保镖快步走向阴影处,很快,他们便将那个昏迷的人拖了出来。
当那个人被拖到灯光下的瞬间,整个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那人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却掩盖不住他脸上、手上的伤痕和血污。他的脸颊高高肿起,眼角青紫,嘴唇干裂,整个人就像一个被玩坏了的破布娃娃。
赵立信身边的几位名媛发出了压抑的惊呼,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记者们的闪光灯疯狂地闪烁起来,将这戏剧性的一幕永远定格。
赵立信的瞳孔,在看清那人面容的刹那,骤然收缩。
陈伟!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赵立信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瞬间,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陈伟,仿佛是被闪光灯刺激到了,身体猛地一颤,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他涣散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死死地定格在了赵立信的脸上。
下一秒,一股谁也无法预料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他猛地挣脱了保镖的钳制,像一只垂死的野兽,连滚带爬地扑向赵立信,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二爷!二爷救我!!”
陈伟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绝望和恐惧。
“是他!是大哥!大哥要杀我!他把基金会的账本都给我了,他要让我顶罪!二爷,你救救我!我什么都说了……我真的什么都说了啊!!”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下陈伟那颠三倒四,却又信息量巨大的嘶吼,和相机快门疯狂的“咔嚓”声。
赵立信全身僵硬,他低着头,看着死死抱着自己小腿,涕泪横流,状若疯癫的陈伟,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记者们震惊、疑惑、兴奋到发光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停车场,而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了审判席上。
ps:面对这颗被当众引爆的“炸弹”,以及记者们的长枪短炮,赵立信会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家族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