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视频通话的请求，像一枚无声的深水炸弹，在死寂的房间里引爆了剧烈的冲击波。
潘子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他看着那台在桌面上疯狂震动的手机，仿佛看见了克雷格那张挂着狞笑的脸，正从屏幕里一点点钻出来。
“哥！别接！他要跟我们摊牌了！他要撕票了！”潘子语无伦次地喊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
严景行却异常平静。
他看着那不断跳动的请求图标，就像看着一只被捕兽夹夹住腿的狼，发出的最后一声不甘的嚎叫。
他伸出手，在潘子惊恐的注视下，稳稳地划开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
画面里出现的，并非潘子想象中那个阴森恐怖的魔鬼。
那是一个装潢奢华得如同古典油画的办公室，背景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曼哈顿璀璨的夜景。一个穿着手工定制西装、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
他就是克雷格·坎贝尔。
华尔街的狼，金融市场的顶级掠食者。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波澜都看不出来，只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像两片最深的海，隔着屏幕，跨越半个地球，与严景行的目光死死地绞合在一起。
潘子连呼吸都忘了，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神明棋局的蚂蚁，光是旁观，就足以被那股气势碾成粉末。
“一个有趣的开局。”克雷格先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仿佛刚才那场关乎生死的隔空交锋，只是一场有趣的餐前游戏。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映着曼哈顿的灯火。
“我更喜欢用你的棋子来下。”严景行回敬道，声音平淡无波。
克雷格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增强了数倍。
“年轻人，在棋盘上，掀桌子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
“那要看桌上摆的是谁的命。”严景行靠在椅背上，姿态甚至比克雷格还要放松，“你用我的兵，威胁我的王。我只好动你的后，来保我的兵。很公平。”
“后（queen）？”克雷格的眉毛微微挑起，似乎对这个比喻很感兴趣。
“她是你的软肋，也是你的逆鳞。是你在这场肮脏游戏里，唯一干净的东西。”严景行说，“你把她保护得很好，就像一个国王，把最重要的珍宝锁在最深的城堡。但你忘了，再坚固的城堡，也有通风的管道。”
克雷格沉默了。
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触及逆鳞后的、野兽般的危险光芒。
他盯着严景行，足足半分钟没有说话。
潘子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停跳了，他毫不怀疑，下一秒，克雷格就会在电话里下令，让某个潜伏在世界某个角落的杀手，把自己全家都……
“那款茶，”克雷格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却变得有些沙哑，“味道不好。”
潘子猛地一愣。
严景行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white pawn（白色兵卒）这款茶，味道太涩，我不喜欢。”克雷格重复了一遍，他拿起桌上的一个雪茄盒，取出一根，却没有点燃，只是放在指间把玩，“我想换一种。”
这是妥协。
是魔鬼递出的、染着血的白旗。
潘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屏幕里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华尔街巨头，竟然在严景行面前，低头了。
“你想换什么茶？”严景行问。
“停战。”克雷格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关于华创芯科的做空报告，我可以当没收到。狙击点会撤走，你的小卒子，和他的家人，会安然无恙。作为交换，那份医疗档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永远。”
潘子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想冲上去替严景行答应，却被严景行一个眼神制止了。
“听起来不错。”严景行不置可否，“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用另一杯毒茶，来换我手里的解药？”
“我的信誉，在华尔街价值千金。”
“你的信誉，在我这里一文不值。”严景行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要看到诚意。”
克雷格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严景行竖起一根手指，“我要你，用你自己的名义，给瑞士那家医院的基金会，捐一笔款。一笔足以让你的女儿，在未来二十年，都能享受到全世界最好医疗条件的捐款。并且，这笔捐款要以她的名字命名，向全世界公示。”
潘子彻底傻了。
他完全不明白严景行为什么要提这个要求。这跟他们的安全有什么关系？
克雷格也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严景行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这无关金钱，无关利益，甚至……带着一丝古怪的善意。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严景行的目光穿透屏幕，直刺克雷格的灵魂深处，“你用家人当武器，是因为你潜意识里，觉得他们是你的负担和弱点。我要你亲手，把这个弱点，变成你向世界展示的、最坚硬的盔甲。一个连自己女儿的未来都敢拿出来赌的人，不配做我的对手。但一个愿意为女儿筑起一座城堡的父亲，或许值得我重新评估。”
这番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克雷格包裹在层层盔甲之下的、最真实的人性。
他看着屏幕里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对手，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
“你很有趣。”克雷格很久之后才说，他掐灭了手中的雪茄，“非常有趣。”
“明天日出之前，我要在新闻上看到这笔捐款的消息。”严景行下了最后通牒，“然后，我会把那份档案的唯一备份，粉碎。我们的棋局，可以暂停。但记住，只是暂停。”
说完，严景行没等克雷格回答，直接挂断了视频。
房间里，重归死寂。
潘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过了许久，他才“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随即又像触了电一样跳起来，冲到严景行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哥！哥！你是我亲哥！你看到了吗？他怂了！那个华尔街大魔王，他怂了！”潘子激动得满脸通红，眼泪和鼻涕一齐往下流，“我……我刚才差点以为我要去见我太奶了！哥，你刚才那几下，简直比八百个诸葛亮捆一块儿还牛逼！要不……要不咱给他寄个果篮过去？就说祝他女儿早日康复？”
严景行被他摇得有些发晕，哭笑不得地推开他。
“行了，收起你那点出息。”
他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内心却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他走到窗边，看着对面那栋大楼里，那个曾经让他感到芒刺在背的监视点，灯光已经熄灭。
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他并不感到喜悦。
他赢了这一局，却是用自己最不齿的方式——攻击家属。
尽管那是被迫的反击，但当他将那份医疗档案发出去的瞬间，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和那些他所憎恨的、不择手段的资本恶魔之间，那条界线，变得模糊了。
复仇的火焰，在焚烧敌人的同时，也在灼伤着自己的灵魂。
他闭上眼，强行将这份沉重的情绪压下，转而将全部心神，投向了另一个更深的谜团。
那个“幽灵”。
他走回电脑前，打开了那个全球顶级的投资论坛。
他发布的那个名为《一曲安魂曲，送给下周三的安科拉》的帖子，已经有了几十条回复。
“楼主喝了多少假酒？安科拉下周有利好公布，你看空70%？脑子被驴踢了？”
“又一个想博眼球的疯子，已截图，坐等下周三来挖坟打脸。”
“这是我今年见过最离谱的分析，没有之一。鉴定为：纯纯的大傻子。”
所有的回复，都是清一色的嘲讽和谩骂。
严景行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那个“幽灵”，只是一个技术高超的黑客，碰巧窃取了自己的记忆碎片，然后用一个巧合的答案，跟自己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滑动着鼠标，准备关掉这个让他感到失望和难堪的页面。
就在这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几十条嘲讽的留言最下方，出现了一条最新的回复。
回复者是一个无法追踪的匿名Id。
回复的内容，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国际象棋的棋盘。
棋盘上，没有白方的兵，也没有被挪动的马。整个棋盘空空荡荡，只有一枚黑色的、孤零零的骑士（Knight），静静地立在g8的位置。
那是黑方开局时，守护在国王身侧的、最忠诚的卫士。
而在棋盘图片的下方，附着一行同样简短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英文。
“the stars may shift, but the coordinates are eternal.”
（星辰会变，坐标永恒。）
ps：一个选择暂时休战的魔鬼，一个疑似守护者的幽灵，哪一个会成为严景行复仇路上更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