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一番关于放下与执着的言语,如同在无心与王人孙心中投下了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王人孙依旧跪坐在破败的佛殿中,老泪纵横,仿佛要将积压了十几年的悔恨与痛苦尽数倾泻。而无心则独自一人,走到了大梵音寺后方,那片被风沙侵蚀得几乎与戈壁融为一体的塔林之中。
这里,是忘忧大师当年常常静坐冥思之地,也是他最终坐化,将一身佛法修为与那沉重的“因果”托付给无心的地方。
夕阳的余晖将塔林的影子拉得老长,荒凉而肃穆。无心站在一座残塔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粗糙、布满风霜刻痕的塔身,浅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忘忧大师的思念,有对身世的迷茫,有对未来的不确定,更有被李莲花点醒后,对仇恨与解脱的深层思索。
李莲花悄然来到他身后,没有打扰他。他能感觉到,这片土地残留着忘忧大师精纯的佛法愿力,也萦绕着无心身上那佛魔交织的复杂气息,更引动了他识海深处,那片属于叶鼎之的神魂碎片,正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震荡着!
那是一种近乎悲鸣、又带着无限渴望的波动!仿佛漂泊已久的孤魂,终于回到了命运的起点,迫切地想要触碰那血脉相连的骨肉。
“是时候了,老叶。”李莲花在心中轻语。
他上前一步,与无心并肩而立,望着那轮即将彻底沉没的红日,缓缓开口道:“小师父,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带你来此?”
无心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看向李莲花,摇了摇头。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李莲花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不仅仅是为了化解你身上的隐患,更是为了……让你见一个人。一个,与你血脉相连,却因命运的捉弄,始终未能与你相见的人。”
无心瞳孔微缩,心中猛地一跳!血脉相连?除了他那早已逝去的父母,还有谁?!
就在这时,李莲花双手缓缓抬起,结了一个奇异的手印。他周身那平和温润的扬州慢内力不再掩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却并非用于攻击,而是带着一种滋养万物、沟通天地的生机,与这片土地上残留的佛法愿力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同时,他识海之中,那株摇曳的青莲光芒大放,精纯的神魂之力被毫无保留地调动起来,如同桥梁,沟通着现实与魂境!
“老叶,凝神!借此地残存佛力与我的内力,显化你形!”李莲花在心中低喝。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又带着无上威严与霸道的气息,以李莲花为中心,轰然爆发!这气息并非李莲花所有,而是属于那位曾经搅动北离风云的魔君——叶鼎之!
残阳如血,塔林寂静。
在无心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李莲花身前那片虚空之中,无数的光点开始汇聚!它们汲取着李莲花渡出的内力与神魂之力,融合着此地残留的佛法愿力,更引动了冥冥中那丝血脉的呼唤!
光点迅速凝聚、勾勒,最终,化作了一道略显虚幻、却清晰无比的魂影!
那是一个男子的身影,身着玄色长袍,长发披散,面容俊美绝伦,眉宇间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狂傲与不羁,眼神深邃如星海,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霸道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与愧疚。
他的容貌,与无心有着七分的相似!尤其是那眉眼的轮廓,那鼻梁的弧度,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无心的气质更偏向于妖异空灵,而这道魂影,则充满了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与历经沧桑的厚重。
这道魂影,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之中,目光穿越了时空的距离,带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已然彻底呆滞的无心。
无心整个人如同被雷霆劈中,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那道魂影,看着那张与自己如此相似、却又充满了陌生威严的面孔,血脉深处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的悸动与共鸣!那是一种无需言语、无需证明的亲近感,是刻在基因里的烙印!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浅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潜藏了十几年的渴望……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时间,也仿佛凝固了。
整个塔林,只剩下那轮将最后一丝光辉洒落的残阳,以及半空中那道凝视着无心的魂影,还有下方那呆若木鸡的白衣少年。
李莲花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维持叶鼎之魂魄显化,对他目前的状态而言消耗巨大。但他依旧强撑着,看着这跨越了生死界限的“父子相见”,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叶鼎之的魂影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要抬起手,想要去触碰近在咫尺的儿子,但那虚幻的手臂终究无法真正触及。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充满了无尽遗憾与父爱的叹息。
那叹息,如同最沉重的鼓槌,敲击在无心的心上。
就在这时,得到李莲花暗中传信的莫棋宣、唐莲等人也赶到了塔林边缘。当他们看到半空中那道虽然虚幻、却气势惊人的魂影时,所有人都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莫棋宣更是浑身剧震,猛地跪伏在地,声音带着无比的激动与哽咽,嘶声道:
“属下……属下莫棋宣,拜见宗主!!!”
他的声音,打破了塔林的死寂。
也终于将无心从极致的震惊中,惊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