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两日后，黄昏。
安王府后花园，一处临水的暖阁中。
宇晨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坐在软垫上，正仔细地为倚靠在榻上的明月郡主诊脉。他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神采，气息也平稳悠长了许多。经过两日近乎闭关的调息，配合“五行归元散”和王府不惜代价提供的各种珍稀补药，他的精血恢复了大半，炎黄真气也重新凝聚了约莫四成左右。虽不复巅峰，但寻常行动已无碍，也有了基本的自保之力。
明月郡主赵永宁今日气色好了不少，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家常襦裙，外罩鹅黄色比甲，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仅用一支素玉簪固定，少了几分往日的明艳，却多了几分大病初愈后的娇弱与楚楚动人。她微微垂着眼睑，任由宇晨浩的手指搭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脸颊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暖阁内只有他们二人，春杏被郡主打发去煎药了。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郡主身上特有的清雅香气，气氛安静得有些微妙。
“郡主脉象已趋平稳，虚浮躁动之象大减，心脉也稳固了许多。”宇晨浩收回手，温声道，“只是本源仍虚，阴血未充，还需静养。我再开一张‘归脾汤’合‘六味地黄丸’加减的方子，以益气养血、滋补肝肾为主，配合药膳食疗，半月之内，当可恢复七八。”
赵永宁轻轻“嗯”了一声，抬起眼帘，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看向宇晨浩，声音轻柔如羽毛：“此次……多谢宇太医救命之恩。听春杏说，你为救我，损耗甚巨，至今未愈……永宁心中，实在难安。”
宇晨浩笑了笑，笑容温和：“医者本分而已。郡主不必挂怀，我已无大碍。”
“真的……无碍了吗？”赵永宁的目光落在他依旧缺乏血色的脸上，眼中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你脸色还是不好。父王说，你用了极伤自身的秘法……”
“真的没事了。”宇晨浩心中一暖，语气不由得更柔和了些，“调养几日便好。倒是郡主，此次中毒，虽已化解，但那下毒之人用心险恶，手段诡异，日后还需多加小心，尤其是入口之物、贴身之物，定要仔细查验。”
提到下毒之事，赵永宁的眼神黯了黯，带着后怕与一丝愤怒：“那簪子……真是庆王叔府上做的？”
宇晨浩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根据皇城司查到的账本记录，确实指向庆王府的二管家何寿。不过何寿已死，庆王府那边……恐怕不会认。”
赵永宁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庆王叔他……为何要这样做？父王与他虽不算亲近，但也无仇怨，他为何要对我下此毒手？”她并不知晓宇晨浩的身世以及“影楼”与宇文朝的纠葛，更想不到这背后可能牵扯到前朝余孽的惊天阴谋。
宇晨浩无法向她解释全部，只能道：“或许，郡主只是被殃及池鱼。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止一个。明日宫宴，郡主若身体允许，陛下既然旨意中提到，还是出席为好，但务必跟紧安王爷，不要落单，也不要轻易接受任何来路不明的食物饮品。”
赵永宁乖巧地点点头，随即抬眼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期待和不易察觉的羞涩：“那……宇太医明日也会去吗？”
“陛下有旨，我自然要去。”
“那……我能跟着你吗？”赵永宁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话太过直白，脸腾地一下红了，连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是说，宫宴上人多眼杂，我又刚病愈，有些害怕……宇太医医术高明，跟在你身边，我觉得……安心些。”
暖阁内的空气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夕阳的光线将少女通红耳垂的细微绒毛都照得清晰可见。
宇晨浩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聪慧大方、此刻却娇羞不安的郡主，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想起她之前在宫中与自己论道时的神采飞扬，想起她中毒昏迷时的脆弱模样，也想起自己不惜损耗精血救她时的毫不犹豫。
一种陌生的、温暖而又有些酸涩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若郡主不嫌弃，明日宫宴，我自当尽力护郡主周全。”
赵永宁闻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唇角漾开一抹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如同雨后初绽的梨花，清丽动人：“那就说定了！”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脚步声，春杏端着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打破了室内微妙的气氛。
宇晨浩起身，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递还给春杏：“温度刚好，伺候郡主服下吧。我这就去写方子。”
“有劳宇太医。”轻声道，目光却一直赵永宁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暖阁。
春杏将一切看在眼里，抿嘴偷笑，却被郡主嗔怪地瞪了一眼，连忙收敛，心里却为自家郡主高兴。这位宇太医，年轻有为，品性高洁，更重要的是对郡主有救命之恩，两人看上去……倒是挺般配的。
宇晨浩走出暖阁，被傍晚的凉风一吹，脸上的些许热度才渐渐散去。他摇了摇头，将心中那丝旖旎压下。眼下危机四伏，实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刚回到为自己安排的客房，准备书写药方，门外就响起了沈铁山刻意压低的声音：“宇太医，末将沈铁山，有要事相告。”
宇晨浩开门将他迎入。沈铁山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但眼中带着血丝，显然连日奔波未曾好好休息。
“沈大人，可是账本又有新发现？”宇晨浩问道。
沈铁山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份更详细的抄录，还有几片小心用油纸包着的、烧得只剩边角的焦黑纸片。
“宇太医请看。我们对账本进行了更彻底的破译和追查，发现那几笔流向不明的巨额资金，最终通过层层复杂的钱庄兑票和地下钱庄洗白，流向了三个方向。”沈铁山指着抄录上的标注，“其一，北境‘镇北军’副将，冯振远；其二，江南‘锦绣山庄’卢家；其三，西南‘五毒教’外围的一个秘密账户。”
冯振远？姓冯？宇晨浩眼神一凝：“这个冯振远，与百年前覆灭的冯氏家族，可有关系？”
“我们查了，冯振远出身北地军户，祖上三代从军，似乎与那个前朝外戚冯家没有直接关系。但奇怪的是，他升迁极快，且与朝中几位冯姓文官过从甚密。而‘锦绣山庄’卢家，明面上是江南丝绸巨贾，暗地里却经营着多条走私线路，甚至涉嫌贩卖人口。至于‘五毒教’……那是西南边陲一个亦正亦邪的江湖门派，以用毒闻名。”
北境边将、江南巨贾、西南毒门……“影楼”的触角竟然伸得这么长，涉足军、商、江湖三方！其图谋绝对不小！
“还有这个，”沈铁山又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几片焦黑纸片，“这是在何寿书房火盆灰烬里找到的，没烧干净。我们请了翰林院专门修复古籍的老先生帮忙，勉强辨认出一些字句。”
宇晨浩凝神看去，纸片上的字迹残缺扭曲，但仍能辨认出一些短语：
“……以纯净生魂为薪……逆夺造化……借壳还阳……需皇室至亲血脉为引……七星连珠之夜……可成……”
“……摩云子遗法……辅以子午逆魂散……先蚀其魂……再夺其舍……”
“……癸字部进展……试验体皆溃……唯‘寅’字试验体契合度三成……然生魂强度不足……”
即使以宇晨浩的心性，看到这些残缺的内容，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升起！
借壳还阳！夺舍！需要皇室至亲血脉为引！还有“寅”字试验体？是指十二地支编号的试验体吗？难道“影楼”进行了大量的人体试验，就是为了寻找能够承载“借壳还阳”的合适躯体？而皇室血脉，是其中的关键“药引”？
再联想到皇帝和郡主所中的“子午逆魂散”，其功效正是侵蚀神魂、制造可乘之机！而郡主是皇帝的亲侄女，正是“皇室至亲血脉”！
一个可怕的推测在宇晨浩脑海中形成：“影楼”的终极目的，很可能不是简单的复仇或夺权，而是某个老怪物（很可能是那个“摩云子”或者其传人）想要通过邪术，夺取一具拥有皇室血脉的年轻躯体，实现“借壳还阳”、延续生命甚至获得某种特殊力量的野心！而皇帝和郡主，都是他们的目标！庆王在其中，或许不只是合作者，更可能是……被许诺了好处的参与者？或者，他本身也是目标之一？
这个推测太过骇人听闻，宇晨浩没有立刻说出口，而是问道：“沈大人，陛下可知这些？”
“已经密报陛下了。”沈铁山脸色沉重，“陛下看后，久坐不语。最后只吩咐，宫宴之上，加强戒备，尤其是保护好几位皇子和宗亲中的年轻人。另外，陛下让末将转告宇太医，明晚宫宴，请务必提高警惕，若察觉任何异常，可便宜行事，甚至……可以先斩后奏。”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凛冽的杀意。
宇晨浩心中一凛，皇帝这是给了他极大的信任和权柄，也说明皇帝预感到明晚可能会出事。
“我明白了。”宇晨浩郑重道，“我会小心的。”
沈铁山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事。我们在监控庆王府时发现，从昨日起，庆王府暗中加强了与城外几处庄园、以及京城几个隐秘宅院的联系，人员进出频繁，似乎在调配人手、搬运东西。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但感觉……像是在为某种大事做准备。”
宫宴前夕，频繁调动……这绝不是好兆头。
送走沈铁山，宇晨浩心绪难平。他走到书案前，本想写药方，却提笔写下了一连串的关键词：影楼、摩云子、癸字部、子午逆魂散、纯净生魂、借壳还阳、皇室血脉、庆王、冯振远、卢家、五毒教、七星连珠……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乱的珠子，被“借壳还阳”这个可怕的猜测，隐隐串成了一条线。
“七星连珠之夜……”他抬头望向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空，星辰尚未显现，“下一次七星连珠，是什么时候？”
他不懂天象，但隐隐觉得，这个时间点至关重要。
“看来，明晚的宫宴，注定不会平静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无论如何，他必须保护好郡主，也要阻止“影楼”那丧心病狂的阴谋。
夜色渐深，安王府内外灯火渐次亮起，看似宁静，却仿佛有无形的暗流在涌动。
而在庆王府那雕梁画栋的深宅之内，一间门窗紧闭、焚着奇异熏香的书房中，庆王夏弘毅正与一位全身笼罩在黑袍中、连面容都隐藏在兜帽阴影里的神秘人对坐。
“都准备好了吗？”庆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贪婪。
黑袍人发出低沉沙哑的笑声，如同夜枭：“王爷放心，‘祭品’已就位，‘法坛’亦已布下。只要明晚时机一到，‘圣师’便能借助七星之力，完成仪式。届时，王爷所求的‘长生秘药’与‘无边权势’，唾手可得。”
庆王眼中闪过狂热的光芒，但随即又有一丝犹豫：“只是……陛下那边，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宇晨浩……会不会出岔子？”
“宇晨浩？”黑袍人语气不屑，“不过是个运气好的小子，明晚自有‘癸’字部的高手对付他。至于陛下……他病体初愈，又能有多少精力？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想那上古传承的‘炎黄秘宝’，想想那与天地同寿的可能……这点风险，值得一冒。”
听到“炎黄秘宝”和“与天地同寿”，庆王眼中的犹豫彻底被贪婪取代，他重重一拍桌子：“好！就依计划行事！明晚，太极殿！”
两人相视而笑，只是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窗外，一片乌云缓缓飘来，遮住了刚刚升起的下弦月。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免责声明：本章内容纯属虚构，其中涉及的“借壳还阳”、“夺舍”、“七星连珠”等邪术概念均为艺术创作，无任何科学依据，纯属封建迷信思想。现实中不存在此类法术，请读者理性看待，崇尚科学。所有阴谋、势力布局均为小说情节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