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深处的“听松寺”早已断了香火，断壁残垣间唯有几株百年古松还在夜风里低吟。林惊鸿用剑挑着一盏油灯，灯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照亮满地的枯叶与佛龛碎片。他左肩的伤口又开始作痛，那道被寒铁箭划伤的口子虽已结痂，却总在阴雨天泛出钻心的痒意——赵勇说这是蛊毒残留的余威，需得找到“清灵草”才能根治。
“公子，这寺里不对劲。”赵勇拄着断矛，瘸着腿在殿前搜查，甲胄碰撞的声响在空荡的大殿里格外刺耳，“按理说荒寺该有野兽踪迹，可这儿连只耗子都没有，地上的脚印还很新。”他弯腰捡起块沾着油膏的布条，凑到灯前一看，脸色骤变，“是‘暗影卫’的记号！这是他们疗伤用的‘凝血膏’，说明附近一定有他们的据点。”
林惊鸿的目光落在供桌后的墙壁上。那里的蛛网有被触碰过的痕迹，墙角的砖石颜色比别处略浅，显然是近期被人动过手脚。他挥剑挑开蛛网，果然发现砖石接缝处有细微的凹槽，形状与吕素素那七弦琴的琴轸吻合。
“还记得素素说的‘琴音为号’吗？”林惊鸿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吕素素临行前拆下来的三根琴轸，“她祖父的手札里提过，终南山一带的古寺常有暗门，多以乐器部件为钥。”
赵勇眼睛一亮：“我来试试！”他按琴轸的大小将其嵌入凹槽，只听“咔哒”几声轻响，整面墙壁竟缓缓向内转动，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甬道，一股混合着墨香与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甬道两侧的石壁上插着长明灯，灯油不知加了什么东西，燃烧时发出幽幽的绿光。走了约莫百十来步，前方豁然开朗——这是间隐蔽的石室，靠墙的书架上堆满了卷宗，中央的木桌上摊着幅关中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旁边还压着封火漆未干的密信。
“这些是……”赵勇拿起卷宗翻看，越看越心惊，“是赵高暗中联络各路藩王的密函！他想联合藩王里应外合，等楚军主力进入关中就截断粮道，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林惊鸿的注意力却被那封密信吸引。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盖着个奇特的印章——一只衔着剑的蝙蝠，与暗影卫令牌上的图案如出一辙。他拆开信纸，墨迹尚未干透，字迹凌厉如刀：
“‘琴心’已入瓮，‘剑胆’可引。三日后午时，以寒铁箭为号，取蒙氏虎符于听松寺地宫。切记，留活口，‘母蛊’残躯需其心头血续命。”
“琴心……是素素！”林惊鸿的指尖猛地攥紧，信纸被捏出褶皱，“赵高知道她在找清灵草，这是设了圈套引她来！”
赵勇也急了：“清灵草只在终南山的寒潭边生长，离这儿不到十里地！吕姑娘要是明天去采药，正好撞进他们的陷阱！”他突然想起什么，指着地图上的红点，“你看，这些红点连成的线，像不像个阵法？”
林惊鸿俯身细看，果然，那些朱砂红点沿着终南山的山势排列，隐隐构成个巨大的“困”字，而听松寺正是“困”字的中心点。“是‘锁龙阵’，”他沉声道，“赵高想借山势布下此阵，将我们一网打尽。这阵的阵眼通常设在地势最低处，你看这地宫的结构……”
他用剑鞘敲击地面，左侧角落发出空洞的回响。撬开石板，下面果然有个黑黢黢的洞口，垂下的铁链上还挂着铁镣，显然是处地牢。更令人心惊的是，地牢石壁上刻满了“蚀骨符”——这种符咒能腐蚀人的内力，若是被困在此处，不出三日便会沦为废人。
“他们故意留下密信，就是想让我们发现地牢，以为这是陷阱的核心。”林惊鸿冷笑一声，“真正的杀招在阵眼之外。你看这些卷宗的日期，最早的是半年前，说明赵高早就开始布局，这听松寺只是他的幌子。”
正说着，甬道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两人迅速吹熄油灯，藏身书架之后。只见三个黑影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暗影卫的统领，脸上有道十字刀疤，正是当年追杀扶苏的凶手之一。
“统领，‘琴心’的行踪查到了，她明天辰时会去寒潭采药。”一个黑影低声禀报，“按赵大人的吩咐，我们在寒潭边的石壁上涂了‘化骨粉’，只要她接触石壁就会中毒，内力全失。”
刀疤脸冷哼一声：“光中毒不够，必须活捉。母蛊残躯还在靠药引吊着命，缺了‘琴心’的纯阳内力根本活不过下个月。记住，千万别伤了她的手，赵大人还要留着她破解蒙家的兵书呢。”
另一个黑影迟疑道：“那林惊鸿呢？要是他跟来怎么办？”
“他？”刀疤脸笑得阴狠，“赵大人说了，留着他还有用。等拿到虎符，就把他扔进地牢，让蚀骨符慢慢折磨他，算是报了函谷关的仇。”
黑影们离去后，林惊鸿与赵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赵勇摸出火折子重新点亮油灯：“公子，咱们得去通知吕姑娘！”
“不行，”林惊鸿摇头，“我们现在出去，肯定会被暗影卫盯上。而且，他们既然算准了我们会发现密信，必然在去寒潭的路上设了埋伏。”他指着密信上的“留活口”三字，“赵高要素素的纯阳内力救母蛊残躯，说明母蛊并未完全被消灭，这才是最危险的。”
赵勇急得直跺脚：“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吕姑娘去送死！”
林惊鸿的目光落在书架顶层的《终南山志》上，翻开泛黄的纸页，其中一页用朱砂画着寒潭的地形图，旁边批注着“水脉通地宫，暗河藏玄机”。他忽然想起吕素素说过，她祖父曾在终南山隐居，留下过一本《地脉图》，其中提到寒潭的暗河与听松寺的地宫相连。
“有了，”林惊鸿眼中闪过精光，“我们从暗河绕去寒潭，既能避开埋伏，又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你看这地牢的铁链，锈迹里混着水草，说明暗河的水位离地牢很近。”
他砍断铁链扔进地牢，果然听到“扑通”一声落水响。“赵勇，你带两个人守在地宫出口，若看到暗影卫的援兵就放信号箭。我去寒潭接应素素，拿到清灵草后，我们在地宫汇合，再设法毁掉锁龙阵的阵眼。”
赵勇虽然担心，但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当即点头：“公子小心！我这就去安排！”
林惊鸿换上从暗影卫尸体上剥下的黑衣，将星辰剑藏在宽大的袍袖里，顺着铁链滑进地牢。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过胸口，他屏住呼吸，借着水势向暗河深处游去。水流湍急，不时有锋利的岩石擦过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但他毫不在意——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吕素素的身影，想起她将七弦琴交给他时说的话：“林大哥，琴在人在，琴碎……”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加快了划水的速度。暗河的尽头有微弱的光亮，那是寒潭底部的缝隙透进的天光。当他钻出水面时，正好看到吕素素背着药篓，小心翼翼地走到寒潭边，伸手去够石壁上的清灵草。
“别动！”林惊鸿低喝一声，从水里跃出，长剑出鞘，斩断了她即将触到石壁的手腕。
吕素素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又惊又喜：“林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别碰石壁，上面有毒！”林惊鸿拉着她后退，目光扫过四周的密林，果然看到几处草丛有异动，“赵高设了埋伏，就等你上钩。”
吕素素这才反应过来，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多亏你来了。我按祖父的手札找到这儿，还以为……”话音未落，密林里突然射出数十支弩箭，箭头都涂着漆黑的毒药。
林惊鸿将吕素素护在身后，星辰剑舞得密不透风，箭簇纷纷被斩落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跟我来！”他拉着她跃入寒潭，从暗河入口钻了进去，身后传来刀疤脸气急败坏的吼声。
暗河中的水流比来时更急，吕素素的轻功在水中施展不开，林惊鸿便背着她，用剑鞘拨开迎面而来的岩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伏在他背上，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
“看到了那封密信，”林惊鸿的声音在水流中有些模糊，“赵高要你的纯阳内力救母蛊残躯。对了，你有没有觉得这暗河的水流方向很奇怪？”
吕素素仔细感受了片刻，点头道：“是很奇怪，按理说终南山的水该向东流，但这儿的水流却在往西北走，像是被什么东西引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药篓里掏出个小小的罗盘，指针竟在疯狂旋转，“是磁石！这附近有巨大的磁石，锁龙阵的阵眼一定和磁石有关！”
说话间，前方的暗河突然变宽，出现一处天然的溶洞。洞壁上镶嵌着无数发光的矿石，照亮了中央的石台——上面放着个半透明的玉棺，里面隐约有个蜷缩的身影，正是母蛊的残躯！它比在函谷关见到时小了许多，表面的血管状纹路黯淡无光，但每当吕素素靠近一步，那些纹路就会亮一分。
“果然在这儿，”林惊鸿握紧长剑，“赵高想用你的内力唤醒它。”
玉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母蛊残躯上的纹路全部亮起，化作数道红线，如毒蛇般射向吕素素。林惊鸿挥剑斩断红线，却见红线落地后竟化作小蛇，吐着信子围了上来。
“这些是子蛊！”吕素素从药篓里掏出雄黄粉撒过去，小蛇们顿时痛苦地翻滚起来，“母蛊虽然虚弱，却还能操控子蛊！”
溶洞顶部突然落下巨石，封住了暗河的入口。刀疤脸的声音从溶洞另一侧传来：“林惊鸿，别挣扎了！这溶洞是锁龙阵的真正阵眼，磁石能吸走你们的内力，不出半个时辰，你们就会变成母蛊的养料！”
林惊鸿试着运起内力，果然感到丹田处空空荡荡，星辰剑都有些握不住。吕素素也脸色发白：“我的内力在流失！”
就在这时，母蛊残躯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玉棺上的符文尽数亮起，将两人牢牢困住。刀疤脸带着暗影卫冲了进来，狞笑道：“束手就擒吧！”
林惊鸿将吕素素护在身后，明知内力流失严重，却依旧举起了剑。他看着吕素素，突然想起她教他的“清心普善咒”，想起她琴音破阵时的专注，心中陡然生出个念头。
“素素，弹琴！”他喊道，“用你的内力催动琴音，或许能破了这磁石的吸力！”
吕素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从药篓里取出备用的琴弦——那是她早准备好的，用百年蚕丝混合自己的内力制成，专克邪祟。她将琴弦缠在石笋上，以指为弓，拨动起来。
清越的琴音在溶洞中回荡，果然压制住了磁石的吸力。林惊鸿感到丹田处的内力渐渐恢复，星辰剑重新焕发出寒光。母蛊残躯发出痛苦的嘶鸣，玉棺上的符文开始剥落。
“不可能！”刀疤脸目眦欲裂，挥刀扑了上来。
林惊鸿迎着刀光而上，剑光与刀影在琴音中碰撞。他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滴落在琴弦上，琴音陡然拔高，竟化作无形的利刃，将暗影卫们震得口吐鲜血。
“就是现在！”林惊鸿一剑刺穿刀疤脸的咽喉，同时喊道，“素素，用清灵草！”
吕素素将刚采的清灵草掷向玉棺，草药遇母蛊残躯，立刻燃起绿色的火焰。母蛊发出最后一声嘶鸣，彻底化为灰烬。随着它的消散，溶洞开始剧烈摇晃，锁龙阵的阵眼被破，磁石的吸力也随之消失。
“快走！”林惊鸿拉着吕素素冲向暗河的另一个出口，身后传来巨石坠落的轰鸣。当他们钻出暗河，回到听松寺的地宫时，赵勇正带着人清理残余的暗影卫。
“公子，吕姑娘，你们没事吧？”赵勇迎上来，递过伤药。
林惊鸿摇了摇头，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握紧了吕素素的手：“赵高的阴谋破了，但他肯定还有后手。我们得尽快赶回栎阳，通知英布将军防备藩王的偷袭。”
吕素素点点头，将一株清灵草递给她：“先把你的伤治好。”晨光透过地宫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带笑的眉眼上，竟比溶洞里的矿石还要明亮。
林惊鸿接过草药，突然觉得左肩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他知道，这场纷争还未结束，但只要他们同心协力，再大的阴谋，也终会被剑胆琴心所破。而终南山的晨雾中，仿佛还回荡着那清越的琴音，指引着他们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