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渡的夜色像浸了墨的绸缎,沉甸甸地压在渭水之上。林惊鸿伏在芦苇丛中,指尖抠着湿滑的泥地,野草的露水顺着袖口往里钻,冻得他指节发麻。身旁的赵勇喘着粗气,断腿处的布条又渗出暗红,却死死攥着那半块蒙字绣布,指节泛白如骨。
“还有两刻钟换岗。”林惊鸿低声道,目光扫过对岸的骊山大营。火把在垛口连成蜿蜒的火龙,巡逻兵的甲叶相撞声顺着风飘过来,夹杂着隐约的鞭响——是赵高的人在抽打试图反抗蛊毒的士兵。他摸出吕素素给的锦囊,倒出一点醒神草粉末抹在鼻下,辛辣的气味瞬间驱散了困意。
三百精兵伏在芦苇荡里,像蛰伏的猎豹。他们穿着秦军的黑衣,是赵勇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甲胄上的血渍还没干透,混着泥腥味,倒成了最好的伪装。英布特意调给他们的“无声弩”斜插在背,箭头淬着从毒蛇口中取的胆汁,见血封喉。
“周守将的营帐在粮仓西侧,”赵勇突然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标着‘周’字的大帐,门口有四个影卫守着,都练过铁砂掌,掌风带腥气——那是用活人血练的。”他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上个月,我亲眼见他一掌拍碎了老张的天灵盖,就因为老张偷偷给受伤的兄弟递了块干粮。”
林惊鸿点点头,指尖在沙盘上勾勒出路线:“左翼小队随赵百夫长去军械库,用硫磺弹制造混乱;右翼随我去粮仓,记住,火油泼上就撤,不必恋战;中路留下十人,见火光后射杀试图救火的秦军——他们中了蛊毒,不知疼痛,唯有射穿咽喉才能致命。”
“那周守将……”赵勇问。
“我去会他。”林惊鸿按住腰间的星辰剑,剑鞘上的鱼皮纹路被体温焐得温热,“你们的旧仇,今夜一并了结。”
三更梆子响时,巡逻兵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林惊鸿打了个手势,三百黑影如鬼魅般窜出芦苇荡,踩在结霜的滩涂上,悄无声息地潜入大营。
粮仓的木栅栏前,两个哨兵背对着他们,甲胄上的铜环偶尔碰撞。林惊鸿屈指弹出两枚石子,精准打中两人膝弯的麻筋,哨兵闷哼着跪倒,被身后的精兵捂住嘴拖进阴影。他注意到哨兵脖颈处有青黑色纹路,正顺着血管往上爬——和扶苏小臂上的蛊毒如出一辙。
“比想象中更严重。”林惊鸿皱眉,“速战速决。”
粮仓的木门被铁锁拴着,锁芯是精铁所制。林惊鸿抽出星辰剑,剑尖在锁孔里转了半圈,只听“咔哒”轻响,锁舌弹开。推门的刹那,一股陈粮味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霉味——赵高连军粮都克扣,难怪士兵们怨声载道。
二十名精兵迅速泼洒火油,陶罐砸在粮堆上,琥珀色的液体顺着麻袋缝隙渗透,空气中立刻弥漫着刺鼻的气息。林惊鸿望着粮堆深处,那里隐约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呜咽。他打手势让众人后撤,自己提剑走了过去。
粮囤后蜷缩着十几个士兵,都被铁链锁着脚踝,脖颈处的青纹已蔓延到脸颊。见到林惊鸿,他们突然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翻着白——显然是蛊毒发作了。其中一个年轻士兵突然扑过来,指甲长得像兽爪,林惊鸿侧身避开,剑背敲在他后颈,士兵软软倒下,脸上却还凝固着痛苦的神情。
“都是被抓来的壮丁,”赵勇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声音哽咽,“周守将说,用活人养蛊,效果比死囚好十倍。”
林惊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挥剑斩断铁链:“能走的,跟着撤;不能走的……”他顿了顿,星辰剑闪过一道寒光,“我给你们一个痛快。”
火折子划过的瞬间,林惊鸿转身疾奔。身后传来轰然巨响,火油遇火腾起丈高的烈焰,粮仓的木梁在火光中噼啪作响,映得半边天都红了。巡逻兵的惊叫声、影卫的怒喝声、中蛊士兵的嘶吼声混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周守将在那边!”赵勇指向西侧的大帐。那里灯火通明,四个影卫正抬着一顶轿子往外冲,轿帘掀开的刹那,林惊鸿看见轿中端坐的人——戴着黄金面具,右手拇指果然有个半月形缺口。
“拦住他!”林惊鸿提剑追去,剑风劈开迎面砍来的刀光。那是个影卫,掌风带着腥气扫向他面门,正是赵勇说的铁砂掌。林惊鸿不与他硬碰,脚尖点在对方手腕,借力旋身,星辰剑贴着对方臂膀滑过,带起一串血珠。影卫惨叫着倒下,脖颈处的青纹突然暴起,竟自行撕裂了喉咙。
“果然是活人血练的掌法,中者立毙。”林惊鸿心头一凛,剑势愈发凌厉。
轿子已冲到营门,周守将掀开轿帘,露出面具下的冷笑:“林惊鸿?来得正好,让你尝尝我这‘幽冥掌’的厉害!”他突然拍出一掌,掌风未至,林惊鸿已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脚下的石板竟被震出裂纹。
星辰剑与掌风相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林惊鸿只觉手臂发麻,后退三步才稳住身形——这掌力比传闻中更霸道,显然周守将为了催动蛊毒,已到了不顾自身体脉的地步。
“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掌快?”周守将步步紧逼,掌影如网,每一招都冲着要害。林惊鸿发现他左肩微沉,出掌时气息不稳——是赵勇说的旧伤,当年被铁器划伤的不仅是拇指,连肩胛骨都受了损。
“你的掌,快不过你的死期!”林惊鸿突然变招,剑势陡沉,避开正面交锋,转而刺向他的左腿。周守将果然踉跄了一下,就是这刹那的破绽,星辰剑已顺着他的掌风缝隙钻入,直指咽喉。
面具碎裂的瞬间,周守将的脸暴露在火光中——半边脸布满青纹,与中蛊的士兵别无二致。他死死抓住剑身,血从指缝涌出,却发出嗬嗬的笑声:“你以为赢了?赵高大人早已在关中布下天罗地网,这骊山大营不过是诱饵……”
一支弩箭突然从暗处射来,穿透了周守将的后心。林惊鸿猛地回头,只见吕素素站在火光里,手中握着无声弩,裙角沾着草屑。
“你怎么来了?”
“再不来,就要给你收尸了。”吕素素快步上前,塞给他一个油布包,“赵勇在军械库找到的,你看这个。”
布包里是枚虎符,青铜质地,刻着“蒙”字,符身有道断裂的痕迹——正是蒙家军的虎符,而且是能调动全军的右半符!赵勇说过,蒙将军殉国后,虎符被劈成两半,左半由副将保管,右半落入赵高手中。
“周守将一直贴身藏着,”吕素素指着虎符内侧的凹槽,“这上面刻着秦军布防图,比赵勇带的绣布详细十倍。你看这里——”她指尖点在一处标记,“赵高在函谷关埋下了炸药,要炸毁关隘阻断楚军退路。”
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是项羽的主力到了。林惊鸿望着火光中厮杀的人影,突然明白周守将的话是什么意思。骊山大营的混乱,或许从一开始就在赵高的算计里,他们要引楚军主力来此,再用函谷关的炸药将所有人困死在关中。
“左翼小队跟我去函谷关!”林惊鸿将虎符塞进怀里,星辰剑指向西南方向,“右翼随项将军清扫残敌,赵百夫长,带兄弟们解救被困士兵,用醒神草粉末给他们敷伤口——素素说这能暂缓蛊毒。”
赵勇猛地站直身体,断腿在地上磕出闷响:“公子放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让一个兄弟落进赵高手里!”
林惊鸿策马冲出骊山大营时,身后的火光已连成一片火海。吕素素勒住马,突然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瓷瓶:“这是我按祖父的方子配的解药,能解浅层蛊毒。”她的睫毛上沾着火星,眼神却亮得惊人,“函谷关那边,我去通知英布将军绕道夹击,你带小队直捣药引库——赵高的蛊毒需要特殊药引催动,烧了那里,就算炸了关隘,他也再难控制士兵。”
马蹄踏过结霜的地面,发出“嗒嗒”的脆响。林惊鸿回头望了一眼,吕素素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只有她的马蹄印还清晰地印在地上,像串引路的星子。他握紧怀中的虎符,青铜的凉意透过布帛传来,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函谷关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关楼的垛口后隐约有黑影晃动。林惊鸿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鸣镝,搭在弓上。弦响的刹那,他听见关楼上传来短促的惊呼——是自己人!
“是林公子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我是蒙家军的哨长,张诚!赵百夫长说您会来!”
林惊鸿翻身下马,让士兵举着火把靠近。张诚从垛口探出头,脸上带着伤,脖颈处的青纹已淡了许多:“我们昨夜就反了!周守将的心腹都被捆起来了,就等公子来拿药引库的钥匙!”他突然压低声音,“但药引库的地下藏着赵高的秘密,据说……他在那里养着‘母蛊’,能操控所有中蛊者的生死。”
林惊鸿的心猛地一沉。母蛊,这才是赵高最可怕的杀招。若不能除掉它,就算烧了药引库,蛊毒也永远无法根除。
“钥匙在哪?”
“在……在周守将的贴身玉佩里。”张诚指了指林惊鸿腰间,“公子身上是不是有块刻着‘周’字的玉佩?那是他的私章,能打开药引库的暗门。”
林惊鸿摸向腰间,果然触到块冰凉的玉佩——是刚才从周守将身上取下的,当时只当是普通饰物,没想到藏着这般关键。他将玉佩凑到火把前,只见背面刻着极小的纹路,像是幅微型地图,标注着药引库的位置。
“药引库在关楼地下三层,有暗河相通,”张诚补充道,“母蛊最怕雄黄,我们备了不少,就等公子下令。”
晨雾渐渐散去,远处传来隐约的爆炸声——是英布的军队与赵高的援兵交上了手。林惊鸿握紧星辰剑,玉佩在掌心沁出凉意。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或许是这场纷争中最凶险的一战。而那枚蒙家军的虎符,此刻正隔着衣襟发烫,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关楼的阴影里,药引库的暗门悄然开启,一股混合着草药与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预示着一场无声的厮杀即将展开。林惊鸿深吸一口气,率先迈了进去,靴底踩在石阶上的声响,在空旷的通道里格外清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