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回到自己的工位，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无声的硬仗，精神上的消耗远胜于体力劳动。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慢慢啜饮，试图平复依旧有些过快的心跳。
程默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持续荡漾着不安的涟漪。
新的保密协议。
这绝不仅仅是形式。在盛科，不同级别、不同项目涉及的保密层级天差地别。她入职时签署的是一份标准协议，覆盖日常工作范畴。而现在这份“新的”，无疑意味着她即将接触到的信息，其敏感度和重要性，已经超出了普通项目专员的范畴。
是针对“星河”项目吗？还是……针对她正在被动卷入的，关于程默过去、关于星晖资本的隐秘？
她无从判断，只能等待。
下午两点刚过，法务部的一位专员亲自将一份文件送到了她的工位上。来人表情严肃，没有多余寒暄，只强调需要本人亲笔签署，并出示工牌核对身份。
林姝接过那份薄薄却重若千钧的文件。封面是标准的盛科集团抬头，下方是加粗的“补充保密协议及竞业限制条款”。
她翻开，逐字逐句地阅读。条款比她想象中更为严苛。不仅明确了保密信息的范围扩大至她经手的所有项目（包括已终止和未来的），以及可能接触到的公司战略层面信息，还附加了极其严厉的竞业限制条款——协议生效期间及离职后两年内，不得以任何形式加入与盛科存在业务竞争关系的机构，范围几乎囊括了整个行业巨头和主要竞争对手。违约金的数字，是一个让她瞳孔微缩的天文数字。
这已经不单纯是保密协议，更像是一道枷锁，将她与盛科，或者说，与程默所掌控的领域，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签，意味着她正式踏入了一个更危险的区域，失去了轻易抽身的可能。
不签……她有不签的选项吗？
林姝拿起笔，指尖微微泛白。她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那个依旧灰色的内部通讯头像。她知道，程默在等。这份协议，本身就是他无声的指令和试探。
她深吸一口气，在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命运的契约上按下印记。
法务专员仔细检查了签名，收回协议副本，留下一句“协议即刻生效”，便转身离开。
工位周围似乎比平时更安静了些，偶尔有同事的目光扫过，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林姝知道，法务部专员亲自送协议上门，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在嗅觉敏锐的职场环境中，很难不引起注意。
她不动声色，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将“星河”项目的一些收尾文件进行归档。内心却无法完全平静。协议签署了，但程默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持续到了临近下班。
内部通讯软件上，那个灰色的头像，终于跳动了起来。
【程默：晚上七点，地下车库b区，黑色幻影。】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直接下达了指令。连地点都选在了远离办公区的车库，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耳目。
林姝看着这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次不再是办公室里的问答，不再是邮件里的任务，而是私下的、脱离工作环境的会面。
她回复了一个字：【好。】
没有多余的情绪，如同他一样的简洁。
下班时间一到，办公区渐渐空荡。林姝没有立刻离开，她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华灯初上。
六点五十分，她收拾好东西，乘坐电梯直接下到地下车库。
b区是高管专用区域，此刻异常安静，灯光冷白，照着一排排锃亮的豪车。那辆线条流畅、气场强大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如同蛰伏的猛兽，静静停靠在专属车位上。
她走近时，后排车窗无声降下，露出程默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没打领带，少了几分工作时的凌厉，却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沉。
“上车。”他目光看着前方，声音平淡。
林姝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真皮座椅散发着冷冽的香气，隔音极好，瞬间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司机在前座，如同雕塑，没有任何反应。
车子平稳地驶出车库，汇入夜晚的车流。
程默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车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林姝端正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上，心中却是波涛暗涌。他要带她去哪里？要做什么？她发现自己对程默的了解，贫瘠得可怕。除了工作上的雷厉风行和手段狠辣，她对他的私人领域、行事风格，几乎一无所知。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位于僻静街区、门脸极其低调的私人俱乐部前。没有招牌，只有一名穿着考究西服的门童安静等候。
程默下车，林姝跟在他身后。门童显然认识他，恭敬地躬身，引着他们穿过一道幽暗的走廊，来到一个私密的包间。
包间不大，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灯光柔和，中间摆放着一张不大的餐桌。窗外是一个精心打理过的小庭院，竹影婆娑。
“坐。”程默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自己在主位坐下。
林姝在他对面落座。服务生悄无声息地进来布菜，是精致的日料，然后再次无声退下，并关上了门。
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程默拿起筷子，开始用餐，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依旧没有开口，仿佛这只是一顿普通的晚餐。
林姝没有动筷，她看着他，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必然隐藏着风暴。
“程董，”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包间里显得有些突兀，“您让我来这里，是有什么吩咐？”
程默夹起一块金枪鱼刺身，蘸了点酱油，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后，才抬起眼皮，看向她。那目光，在柔和的灯光下，依旧锐利如刀。
“那份协议，”他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慢条斯理，“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
林姝心头一凛，点了点头。
“从今天起，你看到的，听到的，关于我，关于盛科，关于‘星河’，甚至关于星晖的任何信息，都与你绑定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字字千钧，“你没有退路。”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
“现在，告诉我，林姝，”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一张不大的餐桌，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再次将她笼罩，“抛开你那些谨慎的措辞和完美的职业面具，用你自己的判断——你认为，我让你接触星晖的旧事，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