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的话像一记警钟，敲散了林姝心头最后一丝侥幸。
考验？她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边逸出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程默的确擅长此道，将人置于绝境，欣赏其挣扎的姿态。
但她林姝，早已不是那个只能依靠家族荫蔽、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大小姐。
既然核心数据的权限之路被无形的手阻断，那她就另辟蹊径。
接下来的两天，林姝几乎住在了工位上。她不再盯着那个毫无动静的审批流程，转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那些看似零碎、不受权限限制的公开数据、行业报告、以及寰宇过往一些对外公开的技术白皮书中。
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从浩如烟海的信息里，一点点筛选、清洗、交叉比对。没有最高权限调用内部数据库，她就用最原始、也是最考验功力的方法——手动搜集、整理、构建自己的分析模型。
办公区的灯光总是最后一个熄灭。她手边常备着冷掉的咖啡和简单的三明治，眼神专注地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和逐渐成型的图表。偶尔有加班的同事路过，看到她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数据流和自建模型，眼中会闪过讶异，但更多的是属于这个高效环境的漠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无暇他顾。
苏晴暗中观察着。她看到林姝没有抱怨，没有再次越级催促，只是沉默地、以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在有限的资源里挖掘着最大的价值。这种沉静而坚韧的姿态，让她对这个空降的、背景特殊的下属，多了几分真正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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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办公室。
程默听着助理的例行汇报。
“……林专员这两天主要在整理公开渠道的行业数据和历史白皮书，尝试构建替代性的分析模型。工作到很晚，没有再次申请权限或联系您。”助理的声音平稳无波。
程默站在落地窗前，指尖的钢笔停顿了一瞬。
构建替代模型？用那些零散的、不成体系的公开信息？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需要耗费多大的精力和时间，以及其中蕴含的、近乎愚蠢的……执着。
和他预想的，她或许会再次低声下气地来找他，或者干脆消极怠工的场景，完全不同。
一种微妙的，类似于失算的感觉，悄然掠过心头。
“她构建的模型，有看到吗？”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技术部门监控到她在本地搭建了几个分析框架，从架构来看……思路很清晰，甚至有些地方的角度很独特。只是受限于数据源，深度和精度必然不足。”助理客观地评价。
清晰。独特。
这两个词从严谨的技术部门口中说出，分量不轻。
程默沉默了片刻。
“明天上午，项目部不是有个阶段汇报会？”他忽然问。
“是的，苏经理主持，主要汇报‘星河’项目前期的一些数据洞察和初步方向。”
“把我的日程空出来，我去听听。”程默转身，走回办公桌后，语气淡然，“看看他们……找到了什么有价值的‘洞察’。”
“是，程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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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项目部会议室。
当程默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时，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苏晴立刻起身：“程董。”
项目组成员也纷纷站了起来，神色紧张。
程默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他的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在不远处那个坐在角落、低垂着头的纤细身影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淡漠地移开，在主位坐下。
“继续。”他言简意赅。
汇报按流程进行。轮到数据分析部分时，负责的同事调出基于部分内部数据做出的图表进行说明，内容扎实，但并无太多新意。
程默听着，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看不出满意与否。
就在这时，苏晴忽然开口补充道：“另外，林姝专员这两天基于公开信息，做了一些辅助性的分析，虽然数据源有限，但其中几个观察点，或许可以提供一些不同的视角。”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程默那看似不经意扫过的视线，都聚焦到了林姝身上。
林姝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松开。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片工作状态下的平静。她操作电脑，将自己搭建的简易模型和分析结论投放到大屏幕上。
“由于核心数据权限受限，我主要整合了近五年公开的行业趋势报告、竞争对手的财报分析，以及寰宇过往发布的部分技术文档中的关联数据。”她的声音清晰，不疾不徐，“我发现，在通常关注的用户增长曲线之外，有一个被忽略的次级市场，其用户粘性和付费意愿的潜在增长率，可能被低估了百分之十五到二十。”
她调出几张自己绘制的趋势对比图和相关性分析图，虽然图表不如内部系统生成的华丽，但逻辑链条清晰，推导过程严谨。
“此外，通过对公开的技术文档关键词进行语义分析，我注意到我们在‘自适应算法’方向的研发投入和专利申请，与市场实际反馈的适配度之间存在一个微小的时间差。这个时间差，可能给了一些灵活的小型竞争者切入细分市场的机会。”
她列举了几个具体的技术点和对应的市场反馈数据，言之有物，并非空谈。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这些洞察，并非石破天惊，但由一个刚入职几天、甚至没有核心数据支持的新人，从公开渠道挖掘整理出来，其展现出的信息处理能力、逻辑思维和对行业的敏感度，足以让人侧目。
几个原本对她心存轻视的项目组成员，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程默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些简洁却有力的图表上，落在那个站在屏幕旁，神情专注、条分缕析的女人身上。
她穿着最普通的职业装，脸色因为连日熬夜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在阐述自己发现时，亮得惊人。
和他记忆中那个只会在奢侈品店里挑剔、在派对上巧笑倩兮的影子，重叠不到一起。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极淡极快，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那不是愤怒，不是掌控的快意，而是一种……近乎欣赏的意外。
但他很快将这丝波动压了下去。
“角度尚可。”他开口，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冷淡，听不出喜怒，“但缺乏内部数据支撑，结论的可靠性存疑。苏晴，后续用完整数据验证一下她的推断。”
“是，程董。”苏晴应道。
程默站起身，没再看林姝一眼，带着人离开了会议室。
仿佛他刚才的出现，真的只是一次随机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转身的刹那，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复杂。
这只他本想轻易捏碎的雀鸟，似乎真的在试图，用她自己的方式，啄开一道裂缝。
而这道裂缝，似乎……开始偏离他预设的轨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