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堂执事锐利的目光和严厉的质问，如同实质的压力笼罩下来。
围观市民们的视线也齐刷刷聚焦在林知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怀疑与一丝被煽动起来的敌意。
道格拉斯警长抱着手臂站在稍远处，面无表情，似乎想看看林知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
面对执事的指责，林知脸上没有丝毫惊慌。
他平静地将便携式罗盘和感应水晶收回随身包裹，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收起了普通的记事本和笔。
他迎向执事那充满排斥与审视的目光，语气清晰而稳定，不带任何挑衅，却也不含半分退缩。
“执事先生，我只是一名学者，致力于观察和理解自然现象。”
他刻意避开了“异常”、“诡秘”等敏感词，
“至于这些仪器，它们是帮助我测量环境能量波动和信息变化的工具，与‘邪恶’无关，正如您手中的圣徽是您信仰的载体一样。”
执事的眉头皱得更紧，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
“圣徽承载圣主荣光，岂是寻常器物可比！你在此窥探圣堂仪式，意欲何为？莫非与这井中污秽有所牵连？”
他的话语充满了先入为主的定罪意味。
“恰恰相反，执事先生。”
林知微微摇头，目光转向那口刚刚被“净化”过的水井，
“我对您驱逐‘异常’的力量深感敬佩。只是，作为一名研究者，我习惯于对比不同的方法，以期找到更高效、更彻底的解决之道。”
他话锋一转，指向不远处街角一个被废弃的、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旧木偶。
“例如那个被丢弃的木偶。根据警方的非正式记录，曾有数名孩童在玩耍它后，连续数夜做相同的噩梦，声称木偶在梦中对他们低语。这可以视为一个极其微弱、几乎无害，但确实存在的‘信息残留’案例。”
执事瞥了那木偶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屑，显然认为那不值一提。
林知继续道：
“您的‘净化’仪式，原理在于运用高度凝聚的、带有‘秩序’与‘驱逐’概念的精神能量，强行覆盖异常的‘混乱’信息。这非常有效，如同用洪流冲刷污迹。”
他先肯定了对方的方式，随即引入对比，
“而我的方法，则更侧重于‘精确’与‘解析’。我会先分析那‘低语’的信息结构特征，找到其核心的‘频率’或‘编码模式’，然后使用特定频率的能量或信息流进行针对性的‘中和’或‘擦除’，如同用特定的溶剂去除特定的污渍，或许能更彻底，且对周围环境的影响更小。”
他这番用“能量”、“信息”、“频率”、“编码”等词汇包装的解释，既符合他的科学框架，又在一定程度上绕开了与圣堂教义的直接冲突，将其归结为“方法”上的差异。
执事脸上闪过一丝困惑，林知的术语显然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但“更高效”、“更彻底”这些词却触动了他。
狂热信仰之下，他同样渴望证明自身方式的优越性。
“荒谬！圣主之光普照万物，岂是你能妄加评论的！”
执事嘴上强硬，但眼神中的绝对自信却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动摇。他习惯于用力量碾压，从未思考过“精确”与“解析”。
“并非评论，只是提供一个观察视角。”
林知见时机成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极具说服力的建议，
“执事先生，既然您认为那旧木偶微不足道，不如我们进行一次小小的对比实验如何？请您再次施展‘净化’之力，但这一次，目标不是井中的阴影（它已被您驱散），而是那个木偶。我会用我的仪器记录下您力量作用前后，木偶周围信息场的变化。让我们用事实来验证，哪种方式对这类微弱的‘信息残留’处理得更……干净。”
这个提议极其巧妙。
它没有否定执事的力量，反而邀请他再次展示神力，只是更换了一个更简单、更无害的目标。
同时，它将抽象的争论拉到了可观测、可比较的实证层面。
道格拉斯警长在一旁挑了挑眉，似乎对林知这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操作颇感玩味。
执事愣住了。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要求。
拒绝，显得心虚；接受，则仿佛落入了对方的节奏。
但周围市民的目光，以及内心深处对自身信仰力量的绝对（但此刻被稍稍动摇的）信心，促使他做出了决定。
“哼！便让你这无知之徒，见识圣光的威严！”
他冷哼一声，重新举起圣徽，对着街角的旧木偶，再次吟诵起祷文。乳白色的光芒笼罩向木偶，精神能量的波动再次被林知的仪器清晰捕捉。
仪式很快结束。
在众人看来，那木偶似乎……没什么变化，它本来就是死物。
但林知的仪器却显示了不同。
罗盘显示，木偶周围原本极其微弱的、带着负面情绪色彩的信息熵，在仪式后显着降低了，甚至比那口井的效果看起来更“干净”一些，因为木偶上的“信息残留”本身就更微弱、更无根。
“数据记录完毕。”
林知将罗盘展示给执事（虽然对方看不懂具体数值，但能看到指针的变化），平静地陈述结果，
“如您所见，您的力量确实有效清除了这微小的‘残留’。这证明，强大的秩序能量覆盖，对于处理此类无源、微弱的信息污染，是立竿见影的。”
他先是肯定了对方，随即话锋微转，提出了一个更深层的问题，一个执事可能从未想过的问题：
“但是，执事先生，您是否思考过，为何您那足以驱散井中‘阴影’的强大力量，在过去却未能提前发现并清除这个小小的木偶呢？如果‘净化’依赖于近距离的、主动的仪式，那么在这座城市的无数角落里，是否还隐藏着更多类似的、未被察觉的微小‘污秽’，在缓慢地影响着人们？而我的方法，其目标在于开发出一种能够‘探测’和‘预警’此类微小异常的‘工具’，或许能在它们酿成大祸之前，就发出警报。”
他并没有直接说自己的方法更好，而是指出了圣堂方式的一个固有缺陷——被动响应，缺乏广域侦测和预警能力。这个角度极其刁钻，直接命中了执事认知体系的盲区。
执事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无言以对。
他一直坚信圣光无所不能，却从未想过“为何仍有漏网之鱼”。
林知的问题，像一颗种子，落入了他坚如磐石的信念裂缝之中。
他死死地盯着林知，又看了看那毫无变化的木偶，最后目光扫过林知手中那看不懂的仪器，脸上的狂热被一种混杂着困惑、恼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的情绪所取代。
他不再说话，只是狠狠地瞪了林知一眼，然后对两名随从执事一挥手，带着一股挫败感，转身大步离去，白袍在风中甩动。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看向林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奇和探究。
道格拉斯警长这时才慢悠悠地走过来，拍了拍林知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揶揄：
“干得‘漂亮’，学者。你差点让那位执事大人开始怀疑人生了。”
林知望着圣堂执事离去的背影，神色依旧平静。
他知道，这并非胜利，只是让一个固守旧有体系的人，第一次意识到了还有其他路径的存在。
“我只是提供了另一种观察世界的透镜，警长。”
他轻声说道，
“至于选择用哪一块，取决于他们自己。”
这次交锋，他不仅成功化解了危机，更获得了宝贵的对比数据——圣堂“净化”仪式的详细能量特征和作用模式。
两种干预“信息污染”的方式，其优缺点在他的研究笔记中变得愈发清晰。
科学的道路，就在这一次次的观察、对比与思辨中，一步步向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