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机的光柱还在闪,绿得发黑,中间那道金线忽明忽现。我靠在裂痕边上,手还插在接口里,血已经干了,胳膊像被火烧过一样疼。电子表碎了,但数据反向注入的通道没断,系统卡在那里,清不掉我,我也进不去。
倒计时还在走:00:28:41。
赵培生的脸没再出现,可我知道他在看着。整个档案室安静得吓人,只有金属变形时发出的“咔、咔”声,像是这地方快撑不住了。
我喘了口气,想动,腿却不听使唤。刚才那一波记忆闪回太猛,脑子里全是我妈站在实验室的画面。她说要把自己写进代码,可她到底是谁?是受害者?还是……参与者?
我没时间想这些。
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节奏特别稳。不是警靴,也不是皮鞋,是布鞋踩在地上的声音。
我抬头。
林晚秋站在那儿,手里抱着她的笔记本,封面绣着一朵红得发黑的花。她没穿校服,头发也没扎,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我。
“你来干什么?”我哑着嗓子问。
她没回答,几步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把笔记本狠狠按在我胸口。
“用我的记忆当盾牌!”
话音落下的瞬间,本子外皮裂开,黑色液体渗出来,顺着我的衣服往下流。碰到胎记的那一秒,一股热流窜进身体,像有人往血管里灌了热水。
我本能想推开她。
这太反常了。系统从不让人靠近我,尤其是现在这种状态。任何外部接触都可能是陷阱。
可系统警报迟了半秒才响。
而且,胎记居然在发热——不是那种烧灼的痛,是温的,像晒过太阳后的皮肤。
我停住了。
笔记本里的东西开始往我脑子里钻。不是数据流,也不是画面,更像是一堆碎片:她在审讯室低头刻字,指甲缝里全是粉笔灰;她在雨夜里翻档案柜,伞都没打;她第三次睁眼救我时,嘴唇发紫,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这些事我没见过,但她记得。
她真的记得。
“你疯了吗?”我咬牙,“这会毁了你的记忆!”
“那你告诉我,”她盯着我的眼睛,“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做?”
我没有答案。
系统开始反击。空气温度猛地升高,我能感觉到后背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湿透了。监控墙残存的屏幕闪出赵培生的脸,他嘴角一扯,又消失了。
林晚秋的手在抖,但没松开。
笔记本的黑色汁液越来越多,几乎要把整本浸透。她的脸色开始发白,呼吸变浅。
“停下!”我吼她,“你要把自己耗空了!”
“那就别浪费。”她声音小了,却更狠,“接着。”
我闭上眼。
不再抵抗。
那些记忆碎片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没有逻辑顺序,也不讲因果,就是一个个片段,全是关于我的——我发烧时她守在床边,我考试睡着时她帮我抄笔记,我在解剖课上吐了,她默默递来一瓶水。
全是小事。
可每一件,都被她记了下来。
胎记越来越烫,金线在体内蔓延,像是打通了什么关节点。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系统能算一切,但它算不出“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帮我?
为什么非得是我?
它给不了答案,因为这不是逻辑问题。
这是选择。
就在这时,地面的水迹动了。
不是普通的积水,是拖把留下的那种淡灰色液体。它突然逆着地面向上爬,贴到墙上,慢慢凝成一个人影。
老周。
他穿着旧式工装裤,脚上是那双破拖鞋,手里还拎着拖把。可这次不一样,他的脸清楚了,皱纹一道一道,眼神也亮得不像幻觉。
他一句话没说,走到我面前,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生锈的罗盘。
铜壳子都氧化了,表面全是绿斑。但他打开盖子的时候,里面那根指针微微颤了一下。
更让我愣住的是——指针顶端,嵌着一缕头发。
很短,卷曲,颜色偏深。
我认得。
那是我小时候的第一缕胎发。
“跟着胎发指引。”老周把罗盘塞进我手里,手指擦过我的手腕,碰了下胎记。
那一瞬,胎记猛地一跳。
像是回应。
我想问他这话什么意思,可张嘴才发现喉咙干得说不出话。老周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然后整个人开始变淡,最后只剩下一滩水留在地上,拖把歪倒在旁边。
林晚秋的身体晃了晃,终于撑不住,跪倒在地。
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焦黑一片,连字迹都看不清了。她抬手想捡,却抓了个空。
“别管它了。”我说。
她抬头看我,笑了下,嘴角有血。
我低头看手里的罗盘。指针不动,但胎记一直在震,像是在感应什么。我试着闭眼,不去想证据、线索、推理链条,也不去调系统能力。
我只是……感受。
奇怪的是,当我放弃思考时,画面反而出现了。
十二个我。
十二个平行时空的陈默。
他们都在做决定——有的拔枪指着程砚,有的切断系统电源,有的独自走向钟楼。每一个选择都合理,每一个都符合逻辑最优解。
可没有一个,是接受帮助的。
没有一个,是相信别人的。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第十三幅画面闪了出来。
所有时空的我,动作完全一致:左手握着罗盘,右手贴在胎记上,目光投向钟楼方向。
同一时间。
同一个选择。
不是计算出来的,也不是系统推演的。
是我们一起做的决定。
我睁开眼,嘴里有铁锈味,应该是咬破了什么地方。但我不觉得疼。
电子表的残骸突然亮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检测到人类情感波动——非逻辑决策变量生成中。**
我笑了。
笑得有点难看,可能还带着血。
但我确实笑了。
原来走到这里,不是靠什么系统,不是靠天赋,也不是靠推理。
是有人愿意为我付出记忆,有人冒着消失的风险递给我一把钥匙,还有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人,在最后一刻选择了信任我。
系统清不掉我,因为它搞错了重点。
我不是它的漏洞。
我是它的意外。
而意外,从来就不讲逻辑。
林晚秋趴在地上,呼吸微弱。我伸手把她往旁边挪了挪,远离高温区域。主机还在震动,但频率变了,不再是那种压迫性的节奏,更像是……卡顿。
我知道它怕了。
它能处理一万种可能性,唯独处理不了“人心”。
我把罗盘紧紧攥在左手里,右手重新插进主机裂痕。这一次,我不再强行接入,而是顺着胎记的震动,一点点引导那股金线往深处走。
记忆碎片还在回放,但这次是我主动去看。
我看到我妈拿着注射器,对着另一个有胎记的女人说话。她说:“我会把你写进初始代码。”
我还看到沈哑在焚化炉前哼《国际歌》,看到魏九嚼着口香糖把我的意识上传,看到柯谨在黑板上画图时,粉笔灰落下变成星轨。
这一切,都不是孤立的。
是一个局。
一个从1907年就开始布的局。
而现在,轮到我走下一步了。
倒计时跳到00:27:13。
我抬起头,看着监控墙最后一块亮着的屏幕。
“你说我只是变量?”我低声说,“那你看看,这个变量,现在选了什么。”
屏幕漆黑一瞬。
随即,浮现出赵培生的脸。他坐在办公室,雨还在下,鱼缸里的金鱼全黑,他抬起手,似乎想说什么。
我举起罗盘,正对着摄像头。
指针剧烈晃动,胎发发出微弱的光。
赵培生的表情变了。
他第一次露出不确定的眼神。
我站起身,腿还在抖,但能撑住。主机的光柱开始扭曲,绿色褪去,金色逐渐浮现。
系统警报声拉长,像是卡带的老录音机。
我知道它正在重组协议,试图应对这个从未记录过的“情感变量”。
而我,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按指令行事的执行者。
我松开右手,任由血滴落在主机接口处。
左手高举罗盘,指向钟楼方向。
一步,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