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躬身领命，正要退下，帐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等亲兵通报，厚重的帷帐便被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猛地掀开。
王玄策那张向来沉稳如山的面庞，此刻竟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灼与凝重，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他的视线在帐内猛地一扫。
神情慵懒，却威压如渊的萧衍。
安然坐在萧衍身旁，一脸平静的江照星。
还有……跪在地上，温顺地替萧衍整理衣摆的夜琉璃。
饶是王玄策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极乐魔尊……竟然真的被他收服了？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老王，上次在葬神谷多谢你出手相助。”
萧衍起身向王玄策抱了抱拳，神色诚恳。
王玄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头的震惊压下，他挥手屏退了帐外的亲兵和一脸不知所措的李睿。
帷帐落下，帐内只剩下四人。
王玄策的目光扫过江照星，最后落回萧衍身上，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其中有愧疚，有不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痛。
“萧衍，你如今已经威压北域，是不是……打算去接望舒殿下了？”
他口中的“望舒殿下”，正是江映月。
听到妹妹的名字，江照星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我方才还说，三日后便动身。”
他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想念。
“那丫头黏人得紧，一个月不见，怕是早就把枕头哭湿了，也该去接她回来了。”
他这话，既是说给王玄策听，也是说给江照星听的。
江照星娇俏地白了他一眼，嘴上不饶人：“少臭美，映月那是心思单纯，才会刚下山就着了你这坏蛋的道。”
然而，王玄策听完萧衍的话，脸色却难看起来。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有千斤巨石压在喉咙，让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萧衍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老王？”
王玄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苦涩与决然。
“她……回不来了。”
“萧衍，她已经……不记得你了。”
轰！
帐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江照星猛地站起，带倒了身旁的矮几，珍贵的果品滚落一地。
她死死盯着王玄策，冷声问道：“王叔！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记得了？！”
萧衍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死寂。
他静静地看着王玄策，没有说话。
可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让整个大帐内的空间都开始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夜琉璃，身体猛地一僵。
她脖颈上那道神奴印记，在此刻骤然变得滚烫，那股灼烧灵魂的剧痛让她差点尖叫出声。
她死死咬住嘴唇，将惨叫咽回喉咙，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额头抵住冰冷的地毯，连呼吸都忘了。
她不敢抬头，却能“看”到。
她的主人，那个将她从神坛拉入泥潭的男人，正在变成一个她无法理解的……怪物。
王玄策顶着这股压力，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当初，你在遗迹中逆伐至尊的消息传出，天下震动，妖魔与人族内部的宵小，都已布下天罗地网，等你出来的那一刻，便是你的死期！”
“我……我别无他法，只能去望月仙山求援。”
“是望舒殿下，她……她为了求她师尊出手救你，答应了一个条件。”
王玄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不敢去看萧衍的眼睛。
“她……她答应斩断情丝，修行《忘情天书》，此生此世，永不出山。”
“那望月山主，已用秘法，亲手……抹去了她脑海里，所有关于你的痕迹。”
忘情天书……
斩断情丝……
抹去记忆……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钉子，狠狠扎进了萧衍的心脏。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天真烂漫，总是喜欢黏在他身边，用那双清澈明亮的桃花眸看着他，甜甜地喊着“萧大哥”的少女。
她的世界，那么小，那么干净，里面装满了她所在乎的为数不多的人。
而自己，是她最在乎的那一个。
可现在，王玄策告诉他，她把自己忘了。
为了救他，她亲手……把她世界里最重要的一部分，给活生生剜掉了。
“……”
帐内，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都已凝固。
一直沉默的江照星，眼眶通红，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她握紧了拳头，美丽的脸庞上满是怒火与杀意。
“那个老妖婆……她怎么敢！”
她了解自己的妹妹，那个看似柔弱的丫头，骨子里有多么执拗。
她更能想象，映月在做出那个决定时，该是何等的痛苦与绝望。
萧衍的目光，缓缓落在了王玄策身上，声音平静得可怕。
“是谁动的手？”
王玄策身体剧震，艰难地吐出四个字：“望月……山主。”
“好。”萧衍应了一声。
他转过身，抬起手，用指腹无比轻柔地，替江照星拭去脸颊的泪痕。
“别哭。”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们这就去，把她带回来。”
话音落下，他周身那股死寂的气息，轰然炸裂！
一股混杂着神之霸道与魔之暴虐的恐怖意志，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瞬间充斥了整个营地！
“轰隆——！”
不是巨响。
是湮灭之声。
坚固的帅帐，连同其中的桌椅、兵器、文书，在一瞬间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从世间彻底抹去，连一丝尘埃都未留下！
整个焚天军营地，数万将士，在同一时刻，感觉苍穹当头压下。
所有人，无论修为高低，尽数被一股来自灵魂尽头的威压死死按在地上，五体投地，动弹不得，脸上只剩下最原始的惊骇。
他们的神……怒了！
李睿刚刚被屏退到帐外不远，此刻也被死死压在地上，他惊恐欲绝地抬头，只看到原先帅帐的位置，站着三道身影。
而萧衍，就是那风暴的中心。
“望月仙山。”
萧衍的声音，不再局限于任何空间，而是化作煌煌天威，滚滚传遍八方，震得云层溃散。
“你们好大的胆子！”
他的双眸中，一边是燃烧着九天的金色神火，一边是吞噬万物的紫色魔焰。
神与魔的意志在他眼中交织，最终化作一片能将一切归于虚无的混沌。
“敢动我萧衍的女人？”
他一把将江照星揽入怀中，另一只手，对着前方的虚空猛地一撕！
“嗤啦——！”
空间如同脆弱的布帛，被他硬生生撕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裂缝。
裂缝对面，是混乱而狂暴的空间乱流。
“老王，你看好家。”
萧衍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去去就回。”
丢下这句话，他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揽着江照星，一步踏入了那片深邃的空间裂缝之中。
裂缝，轰然闭合。
天地间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消失。
只留下跪了一地的焚天军，和浑身被冷汗浸透的王玄策。
王玄策呆呆地看着萧衍消失的方向，许久，才苦笑着喃喃自语。
“这下……天要被捅个窟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