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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钟声刚响过三分零七秒,教学楼里就像被捅开了的马蜂窝,瞬间涌出潮水般的学生。原本安静的走廊挤满了喧闹的人群,脚步声、说笑声、打闹声混杂在一起,朝着食堂的方向涌去。阿林深吸一口气,趁着人群流动的间隙,像一条灵活的鱼,逆着人潮猛地闪进了旁边的消防通道。

“砰 ——” 不锈钢门在他身后发出沉重的撞击声,震得墙壁都微微发麻。这声巨响像是一道屏障,瞬间把外面 “今天糖醋排骨特供,来晚了可就没了” 的吆喝声、学生们兴奋的讨论声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门内门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阿林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冲刺和紧张而剧烈跳动,胸口微微起伏。

金属门板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试图驱散那股寒意,同时也将指腹残留的冷汗蹭在深蓝色的牛仔裤上。裤子上留下了几道淡淡的湿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明显,但阿林却觉得那痕迹格外刺眼,像是在提醒着他刚才的紧张与慌乱。

他抬起头,打量着这条熟悉又陌生的消防通道。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那味道像是长期不见阳光的地下室散发出来的,带着腐朽的气息,钻进鼻腔里,让人有些不适。霉味中还混合着不知哪层楼拖把残留的消毒水气息,消毒水的刺激性气味与霉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的味道,萦绕在整个楼道里挥之不去。

通道里的光线十分昏暗,只有头顶每隔几米安装的应急灯散发着微弱的绿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污渍,有些地方的墙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层,上面还留着一些学生的涂鸦和刻痕,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青春期的躁动与叛逆。楼梯扶手是锈迹斑斑的铁管,摸上去粗糙不平,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阿林猫着腰,身体紧贴着墙壁,运动鞋底小心翼翼地贴着水泥台阶缓缓挪动。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头顶的监控探头,那黑色的摄像头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通道里的一切。这个躲避监控的位置是他观察了整整三个月才找到的 —— 监控探头的角度有限,在楼梯转角处形成了一个狭窄的扇形盲区,而他此刻正行走在这个盲区的边缘。

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鞋底与粗糙水泥地摩擦时产生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每走一步,他都要停顿一下,确认监控没有捕捉到自己的身影后,才敢继续前进。监控器的红外灯每十二秒会闪烁一次,发出微弱的红光,阿林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 十二”,红光熄灭的瞬间,就是他移动的最佳时机,正好足够他完成整套弯腰、侧身、前进的躲避动作。

已经顺利通过了两层楼,阿林的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额头上的冷汗也渐渐干了。他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躲到顶楼的杂物间后,要先拿出藏在书包里的面包和牛奶,好好补充一下能量。刚才为了避开人群,他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多少。

就在这时,当监控红外灯的红色光点第三次熄灭时,阿林正准备迈步登上三楼的台阶,却突然顿住了脚步,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三楼拐角的墙面上 —— 那里竟然新贴了一张消防疏散示意图!

那示意图是用塑料膜封起来的,A3 纸大小,上面印着清晰的红色箭头和文字,标注着各个楼层的疏散路线。按理说,张贴消防疏散示意图是很正常的事,但问题在于,这张示意图正好贴在监控盲区的边缘位置,而且塑料膜的表面异常光滑,在应急灯微弱绿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那光芒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几乎要刺破盲区的掩护,将他的身影暴露在监控探头之下。

阿林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浸湿了他的后背。他赶紧停下脚步,身体猛地向后缩了缩,紧紧贴在墙壁的阴影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反光的示意图,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应对的办法。

如果继续前进,塑料膜的反光很可能会让监控捕捉到他的轮廓;如果退回去,刚才好不容易通过的楼层可能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躲避时机,而且谁知道楼下有没有其他人进来?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疼痛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示意图的位置和反光角度,试图找到一个既能避开反光,又能继续前进的路线。应急灯的绿光在塑料膜上不断移动,反光的位置也随之变化,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反光移到示意图的边缘,露出一小块没有反光的区域时,他抓住机会,猛地低下脑袋,身体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快速从示意图下方的空隙钻了过去。

在他钻过去的瞬间,监控的红外灯又一次闪烁起来,红光短暂地照亮了他的后背。阿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感觉到摄像头转动时发出的轻微 “滋滋” 声,仿佛在搜寻着刚才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不敢有丝毫停留,立刻加快脚步,沿着楼梯飞快地向上跑去,一口气冲到了四楼的转角处,才敢停下来,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

他侧耳倾听,通道里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监控的红外灯依旧按照十二秒的间隔规律闪烁着,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阿林悬着的心终于稍微放了下来,但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贴在身上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他回头望了一眼三楼拐角处的消防疏散示意图,那刺眼的反光依旧存在。他在心里暗自庆幸,刚才反应及时,才没有被监控发现。同时,他也有些疑惑:这张示意图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为什么偏偏贴在这个位置?难道是学校察觉到有人利用消防通道躲避监控,故意设置的陷阱?

一连串的疑问在他的脑海里盘旋,让他的心情又紧张起来。他不敢再耽误时间,定了定神,继续猫着腰,更加谨慎地沿着楼梯向上挪动。这一次,他不仅要关注头顶的监控探头,还要时刻留意墙壁上是否还有其他新出现的 “障碍物”。

楼梯间里的霉味和消毒水味似乎更加浓郁了,呛得他有些难受。他的小腿开始发酸,脚步也变得有些沉重,但他不敢放慢速度,只能咬紧牙关坚持着。他知道,只要能顺利躲到顶楼的杂物间,就能暂时安全了。

终于,他看到了顶楼的大门。那是一扇破旧的木门,上面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但锁扣早就已经坏了,只是象征性地挂在上面。阿林加快脚步冲了过去,轻轻推开木门,闪身躲了进去,然后又迅速把门关上,靠在门后大口地喘着气。

顶楼的杂物间里堆满了废弃的桌椅、纸箱和扫帚拖把等物品,同样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但此刻,在阿林看来,这里却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瘫坐在地上,拿出书包里的面包和牛奶,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刚才的紧张和奔跑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此刻他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吃着东西,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张新贴的消防疏散示意图上。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同桌陈阳发了一条消息:“你今天中午有没有走消防通道回宿舍?三楼拐角是不是新贴了消防疏散示意图?”

消息发出去后,过了好几分钟,陈阳才回复道:“没有啊,我直接去食堂了。怎么了?消防通道贴示意图很正常吧?”

阿林看着回复,皱了皱眉头。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也许只是学校例行的安全检查后,补充张贴的示意图而已。但他心里的不安感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那刺眼的反光不像是巧合,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抛到一边。不管怎么样,先度过这个午休时间再说。他靠在堆满杂物的墙角,闭上眼睛,准备稍微休息一下。但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那张反光的消防疏散示意图,还有监控探头那冰冷的 “眼睛”,让他始终无法真正放松下来。

阿林没有在杂物间久留,毕竟这里虽然隐蔽,但偶尔会有保洁阿姨上来堆放清洁工具,万一撞上就麻烦了。他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角,拍掉裤子上沾着的灰尘,轻手轻脚地推开木门,回到了消防通道里。

沿着楼梯再往上走了半层,他熟门熟路地拐到西北侧的一个角落,那里有几级相对宽敞的台阶,是他摸索了很久才找到的 “秘密基地”。像往常一样,他小心翼翼地蜷缩在台阶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坐下时,裤腿不经意间蹭过台阶边缘积灰的防滑条,“噗” 的一声,扬起一阵细小的尘埃。恰逢一缕阳光透过头顶气窗的玻璃缝隙照射进来,形成一道细长的光柱,那些尘埃便在光柱里翻滚跳跃,像是一群不安分的小精灵,清晰地勾勒出光线的轨迹。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生怕气流扰动会让更多灰尘飘进鼻腔。待尘埃渐渐落定,他才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膝盖不经意间顶到了墙壁,“簌簌” 两声,斑驳的墙皮又蹭落了两块,掉在裤子上,留下浅浅的灰痕。他伸手拂去墙皮碎屑,却意外发现底下露出了泛黄的旧标语,虽然字迹模糊不清,边角也因为岁月侵蚀而卷曲,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 “安全第一” 四个大字。这四个字像是被时光遗忘的印记,静静地趴在墙上,与周围斑驳的污渍和涂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莫名地让人心里生出一丝恍惚。

阿林满意地看着这个角落,这里堪称完美的藏身之处。他曾多次观察过,巡查的保安们总爱在二楼的楼梯间抽烟聊天,很少会上来这么高的楼层,更不会注意到这个隐蔽的角落;而且透过头顶的气窗,正好能清楚地看到对面那栋写字楼的全貌,能看到那些和他一样,似乎在躲避着什么的上班族。

他抬起头,目光透过气窗投向对面。那栋写字楼比学校的教学楼气派得多,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阿林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然后开始逐一观察那些窗户里的人。

十七楼的一扇窗户前,那个总是穿着驼色针织衫的女人又出现了。阿林几乎每天都会看到她,她似乎总是坐在那个位置,要么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要么就望着窗外出神。今天,她换了一条珍珠项链,圆润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但她似乎并没有心情欣赏,手指不停地反复摩挲着项链上的吊坠,那动作频率甚至比他之前偶尔看到她抹眼泪的频率还要高。阿林猜测,她大概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或许是工作上的压力太大,又或许是生活中遇到了挫折。他看着女人略显憔悴的侧脸,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同情。

视线往下移,落在九楼的一个窗户上。那个总是戴着棒球帽的小伙子正趴在桌子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阿林记得,前几天他还在玩消消乐,今天却换成了斗地主。小伙子的表情很专注,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嘴角上扬,显然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游戏的世界里。他左手边放着一个星巴克的纸杯,杯壁上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顺着杯身缓缓流下,在桌面上积成一小滩水痕。很显然,这杯咖啡早就凉透了,他却一口都没喝。阿林想,他大概是想用游戏来打发时间,或者是想通过游戏来缓解工作带来的压力吧。

再往下看,最底下一层的玻璃幕墙前,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他背对着窗户,阿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不停地踱来踱去,显得很焦躁。突然,男人停下脚步,猛地扯开了脖子上的领带,像是要挣脱什么束缚一样。但没过几秒钟,他又烦躁地将领带重新系上,动作有些笨拙,却格外用力。系好后,他抬手理了理领带,金属材质的领带夹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那光芒一闪而过,像一把悬而未决的匕首,透着一股压抑的紧张感。阿林猜测,这个男人可能是遇到了棘手的工作问题,或者是要参加什么重要的会议,心里充满了焦虑。

他就这样静静地趴在气窗边上,看着对面写字楼里的人们,仿佛在看一部无声的电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在承受着不同的压力,他们或许也和自己一样,在寻找一个可以暂时躲避的角落,喘口气,整理一下心情。

一阵微风吹过气窗,带着外面街道上的喧嚣声和汽车尾气的味道。阿林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练习册和一支笔,这才是他躲在这里的真正目的 —— 利用午休时间,把昨天没做完的数学题做完。最近学习压力越来越大,课堂上的时间根本不够用,他只能利用午休这种碎片化的时间来补课。

他把练习册放在膝盖上,借着气窗透进来的光线,开始认真地做题。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 “沙沙” 的声响,在寂静的消防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偶尔遇到难题,他会皱起眉头,咬着笔杆陷入沉思,目光不自觉地又会飘向对面的写字楼,看着那些忙碌或焦虑的身影,心里便会生出一股莫名的动力。他告诉自己,现在的努力都是为了将来能有更好的生活,不能轻易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上课铃声的预备铃。阿林猛地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了。他赶紧收拾好练习册和笔,塞进书包里,然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坐着,让他的腰酸背痛,但看着练习册上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他的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他再次看了一眼对面的写字楼,十七楼的女人依旧在摩挲着吊坠,九楼的小伙子还在玩着斗地主,一楼的男人已经坐回了办公桌前,似乎在整理文件。阿林笑了笑,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下楼的路比上楼时轻松了许多,他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脚步也轻快了不少。经过三楼拐角时,他特意看了一眼那张消防疏散示意图,塑料膜的反光依旧刺眼,但他已经不再那么在意了。他知道,只要自己足够小心,就不会被监控发现。

走到二楼时,他听到了保安们说笑的声音。他赶紧放慢脚步,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没有被发现。

走出消防通道的不锈钢门,外面的喧闹声瞬间涌了过来,和通道里的寂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学生们已经陆续从食堂回到了教室,走廊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阿林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朝着自己的教室走去。

他知道,短暂的躲避结束了,他又要回到那个充满压力的学习环境中去。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只要心里有目标,有动力,就一定能克服所有的困难。而那个西北侧的隐蔽台阶,还有对面写字楼里的那些身影,都将成为他记忆中独特的片段,陪伴着他度过这段艰难却充实的时光。

阿林趴在气窗上看了一会儿对面写字楼的动静,肚子不合时宜地 “咕咕” 叫了起来。他拍了拍肚子,无奈地笑了笑,从帆布包里掏出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饭盒 —— 这是女儿上小学时用的,后来女儿长大了,饭盒就留给了他当午餐盒。

手指扣住饭盒的卡扣,轻轻一按,“啪嗒” 一声,卡扣弹开的声响在空旷寂静的消防通道里格外清晰,甚至带出了一丝微弱的回音。他掀开饭盒盖,一股混杂着宫保鸡丁香气和轻微油腻感的味道飘了出来。他拿出里面的塑料餐叉,叉起一块鸡肉,餐叉在饭盒底部划出规律的刮擦声,“刺啦刺啦” 的,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宫保鸡丁里的花生米早已被油浸得发软,失去了原本的香脆口感。这是昨晚的剩菜,妻子今天早上五点就得去菜市场给家里的小杂货店进货,天不亮就起床忙碌,根本没来得及给他准备新的午餐。阿林心里涌上一阵愧疚,他知道妻子每天都很辛苦,既要打理杂货店,又要照顾家里的起居,而自己因为公司最近裁员风波,工作压力大得喘不过气,根本没多少精力分担家务。

“等这阵子忙完了,我一定早点回家帮你看店。” 他记得昨天晚上睡觉前,自己曾这样对妻子说。

妻子当时正揉着酸痛的肩膀,闻言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没事,你安心工作就行,家里有我呢。就是你别太累了,按时吃饭,别总想着省钱就对付。”

想到这里,阿林的眼眶微微发热。他机械地咀嚼着饭菜,味同嚼蜡,目光却无意识地扫过对面的墙根。突然,他的视线顿住了 —— 墙角那片深绿色的霉斑,轮廓竟然像极了他老家灶台上贴的灶王爷年画!他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霉斑边缘的纹路蜿蜒曲折,连灶王爷胡须的卷曲弧度都分毫不差,甚至连年画里灶王爷头顶的帽翅形状,都能在霉斑的凸起处找到对应。

“真是奇了怪了……” 阿林喃喃自语,放下饭盒和餐叉,伸手在空中比划着霉斑的形状,试图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就在他的手指快要碰到墙壁时,一道蜈蚣状的裂缝里突然闪过一丝暗黄色的反光,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点星火,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阿林心里一动,立刻蹲下身,膝盖重重地硌在消防通道冰凉的水泥台阶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牛仔裤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 “沙沙” 声,裤腿上又沾了不少灰尘。

他凑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冷坚硬的混凝土墙面,一股潮湿的霉味直冲鼻腔。借着气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终于看清楚了 —— 那是半截被墙体吞噬的香烟,只剩下过滤嘴和一小段烟身露在外面,大部分都嵌在墙壁的裂缝里。过滤嘴上印着的 “1998” 字样已经模糊不清,被岁月和灰尘啃得只剩残缺的残影,蓝色的烟纸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鲜亮,变得灰扑扑的,和墙面上的灰浆融为一体,像是一幅褪色的老照片,透着浓浓的年代感。

阿林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他仔细观察着这半截香烟,发现烟蒂周围的放射状裂纹里还嵌着几粒细小的石英砂,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凝固的星屑。他忍不住伸出食指,用指甲轻轻抠了抠那些石英砂,坚硬的颗粒硌得指尖发麻,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感,仿佛在叩击着某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这烟得有多少年了?1998 年……” 他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 1998 年自己在做什么。那一年,他刚从老家来到这座城市打工,在一个建筑工地搬砖,每天累得像条狗,却只能拿到微薄的工资。那时候,他抽的都是最便宜的散装烟,根本舍不得买这种带过滤嘴的盒装烟。

他又凑近了些,试图把这半截香烟从墙缝里抠出来,但香烟嵌得非常紧,似乎已经和墙壁长成了一体。他不敢太用力,生怕把墙壁的裂缝弄大,只能作罢。但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半截香烟上,心里充满了疑问:这烟是谁留下的?为什么会嵌在墙缝里?1998 年的时候,这栋教学楼已经建好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暂时忘记了吃饭,也忘记了工作上的烦恼。他站起身,揉了揉蹲得发麻的膝盖,又看了一眼墙角的霉斑和那半截香烟,突然觉得这个每天都来躲避片刻的 “秘密基地”,似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在寂静的消防通道里骤然响起,吓了他一跳。他赶紧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妻子的名字,心里一紧,连忙接起电话。

“喂,阿林,你吃饭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妻子温柔的声音,还夹杂着菜市场嘈杂的喧闹声。

“吃了吃了,正吃着呢,你做的宫保鸡丁真好吃。” 阿林赶紧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又忘了吃饭呢。” 妻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对了,我刚才在菜市场看到有卖新鲜的排骨,下午我买一点回去,晚上给你炖排骨汤补补。”

“不用那么麻烦,你也别太累了。” 阿林心里暖暖的,又有些心疼。

“不麻烦,你最近工作那么辛苦,得好好补补。” 妻子顿了顿,又说道,“对了,今天杂货店那边没什么事,我早点回去给你准备晚饭,你下班别太晚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老婆。” 阿林的声音有些哽咽。

挂了电话,阿林看着手里的手机,心里的愧疚和感动交织在一起。他低头看了看饭盒里剩下的饭菜,刚才还觉得味同嚼蜡,此刻却觉得格外香甜。他拿起餐叉,大口地吃了起来,很快就把剩下的饭菜都吃完了。

吃完饭后,他把饭盒和餐叉收拾好,重新塞进帆布包里。然后,他又蹲下身,看了一眼墙角的那半截香烟和像灶王爷年画的霉斑,笑了笑。也许这些疑问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意外的发现,让他在这个短暂的躲避时光里,暂时忘记了工作的压力和生活的烦恼,感受到了一丝别样的乐趣。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写字楼。十七楼的女人已经不在窗户边了,九楼的小伙子似乎也放下了手机,开始对着电脑屏幕工作,一楼的男人则拿着一份文件,匆匆地走出了办公室。阿林伸了个懒腰,感觉精神好了许多。

他知道,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工作了。虽然工作压力依旧很大,裁员的阴影也还没有散去,但只要想到家里有妻子的等待和热腾腾的饭菜,他就觉得充满了力量。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经过三楼拐角的消防疏散示意图时,他特意放慢了脚步,看了一眼那张反光的示意图,心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和不安。他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有家人的支持,有自己的努力,就一定能挺过去。

走到二楼时,保安们已经不在楼梯间抽烟聊天了,大概是巡查去了。阿林加快了脚步,顺利地走出了消防通道的不锈钢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然后朝着公司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心里也充满了信心。他知道,生活就像这消防通道里的墙壁,虽然布满了斑驳的污渍和裂痕,藏着许多未知的秘密,但只要用心去发现,总能找到那些温暖而美好的瞬间,支撑着自己一路走下去。

这得是多大劲道才能摁进混凝土里啊。 阿林从工具包里掏出一把银色的小叉子,用叉子尖拨弄着裂缝,金属齿碰到烟蒂时发出细碎的

声,仿佛在唤醒沉睡的记忆。忽然,头顶传来金属管道的震颤,先是

的闷响,像是谁踢到了通风井盖,在寂静的消防通道里格外刺耳,接着是两个年轻女声的窃笑,像羽毛搔过玻璃,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阿林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穿粉色雪纺裙的实习生小孟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鞋跟在台阶上轻点出摩斯密码般的节奏,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空气偷听:市场部那个周主任...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我表姐在威尔士健身房当前台,说看见他老婆和私教在更衣室... 她突然停住脚步,阿林能想象出她捂住嘴,眼睛里闪烁着八卦光芒的样子,抱在一起亲呢!

她的叙述被同伴倒抽冷气的声音打断,紧接着是塑料杯落地的脆响,在空旷的消防通道里回荡,如同一声惊叹号,为这段惊爆的八卦画上了句号。

不可能!周太不是刚生二胎吗? 穿格子衬衫的会计小林差点咬到舌头,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压低,上周团建她还在朋友圈发全家福,周主任抱着孩子笑得一脸褶子...

所以才说劲爆啊! 小孟的指甲在镀锌管道上刮出刺啦声,像在撕创可贴,那私教腹肌有巧克力块那么分明,听说是退役体操运动员,奖杯能从更衣室摆到前台... 她的描述突然被楼下传来的咳嗽声掐断,脚步声慌乱地向上逃窜。

阿林正听得入神,防火门突然被撞开,金属合页发出痛苦的呻吟。市场部的老周攥着降压药冲进来,额头上的汗把地中海发型粘成几绺,像雨后湿地里的水藻。他踉跄着扶住墙壁,公文包在腿边晃出沉重的弧线,小兄弟... 他喘着粗气瘫坐在台阶上,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公文包带深深勒进肉里,帮、帮我看下药片说明... 字太小了...

阿林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皮肤上勒出深痕,像道苍白的年轮。那道痕迹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似乎是长期佩戴却从未摘下留下的印记。接过药瓶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标签上 硝苯地平 四个字被汗渍洇得发皱,边缘翘起的部分还沾着些细碎的墙灰,不知是在哪个角落慌乱翻找时蹭上的。一天一次,一次两片。 他念出用法用量,目光不经意扫过老周的衬衫领口,褪色的徽章歪斜别在那里,优秀员工 1998 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边缘的镀金层也剥落大半,却和他脚边烟灰缸里烟蒂上印着的 1998 限量版 字样惊人地吻合。

就在这时,通风管里传来小林变调的惊呼:等等!周主任的体检报告还在我桌上!他上周查出来... 后面的话语突然被截断,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有人慌忙捂住了嘴,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压抑的气音,在昏暗的消防通道里回荡。

老周浑浊的眼珠突然定住,像卡住的轴承。他手里的药片哗啦啦撒了一地,白色的小圆片滚得到处都是,有几粒正巧停在阿林的饭盒旁边,和花生米混在一起难以分辨。阿林弯腰去捡时,发现 1998 年的烟头正巧滚落在老周锃亮的鳄鱼皮皮鞋边,滤嘴上的数字在阴影里泛着诡异的橘光,像团将熄未熄的火星。

二十三年了啊... 老周盯着烟头突然笑起来,笑声震得头顶的声控灯都亮了,管道里的私语戛然而止。他用鞋底碾着地面的药片,当年我把烟摁灭在这的时候,也有人说我老婆跟车间主任有一腿... 他的拇指摩挲着婚戒内侧的划痕,那里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母,那时候她刚生老大,胖得穿不上以前的裙子,车间主任天天给她带进口奶粉...

阿林的餐叉停在半空,宫保鸡丁的酱汁滴在裤腿上,形成小小的褐色斑点。

我去找主任理论,被他骂了顿

小心眼

老周突然抓住阿林的手腕,他的掌心全是冷汗,后来那主任出车祸,肇事司机正好是... 他突然打住,目光惊恐地望向通风管,那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顶楼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响,像是保险柜砸在了地板上。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急促地奔跑,还有女人的尖叫。阿林抬头看见通风管缝隙里飘下一张体检报告,A4 纸在气流中打着旋儿,异常指标栏的红色印章像极了烟头燃烧的火星。

报告单缓缓落在老周脚边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 那上面 甲状腺癌疑似 的诊断结果刺得人眼睛生疼。整栋楼的消防喷淋头突然同时渗出细密水珠,冰凉的液体打在两人身上,仿佛在为某个被掐灭的秘密举行潮湿的葬礼。

原来... 老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捡起体检报告,指腹反复摩挲着医生签名的地方,她不是嫌我老了...

阿林这才注意到,报告右上角贴着的照片里,老周的妻子抱着婴儿,背景正是对面写字楼的十七楼 —— 那个穿驼色针织衫的女人,此刻正对着手机露出微笑,百叶窗后的阳光把她的侧脸照得很柔和。

通风管里传来小孟带着哭腔的声音:小林你别拽我!周太刚才来电话说... 后面的话被更大的惊呼声覆盖,大概是她们也发现了喷淋头在渗水。

老周突然扯松歪斜的领带,塑料药瓶在掌心捏出刺耳的声响。他把整板降压药全倒进嘴里,喉结滚动得像个生锈的齿轮,干涩的吞咽声在消防通道的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1998 年我在这摁灭烟头的第二天,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墙缝里碳化的烟蒂,头顶渗漏的水珠顺着地中海发型蜿蜒而下,在凹陷的法令纹里积成浑浊的水洼,车间主任就出车祸了,我老婆抱着两岁的女儿在灵前哭晕过去三次...

阿林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妻子发来的微信刺痛了他的眼睛:刚看到周太在市场买乌鸡,说给老周补身体。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老周 —— 对方西装肩部洇开大片深色水痕,褶皱里藏着体检报告边角露出的

字样。

喷淋头的水珠越渗越密,在水泥台阶上汇成细小的溪流。老周突然将体检报告塞进西装内袋,褶皱的皮肤下青筋暴起。他发出沙哑的笑声,混杂着压抑的咳嗽:那私教是她远房侄子,刚从省队退役... 泛黄的钱包在颤抖的手中展开,1998 年的照片里,年轻的他穿着笔挺工装,身旁的女人举着 优秀员工家属 奖状笑得灿烂,背后脚手架林立的正是这栋如今斑驳的办公楼。照片边角泛着诡异的霉斑,像极了他肺部 ct 片上的阴影。

当年的烟是车间主任摁的, 老周用袖口擦着照片上的水渍,他说怕我戒烟不彻底,留个念想。 他站起身时,婚戒突然从指间滑落,顺着台阶滚向墙缝,正好卡在那半截烟蒂旁边。

楼下传来保安的喊叫:谁在上面?喷淋系统报警了! 老周整理了下衬衫,捡起地上的公文包:小兄弟,谢了。 他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阿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防火门后,突然发现对面写字楼十七楼的女人站起身,拉开了百叶窗,阳光洒在她的办公桌上,那里摆着张全家福 —— 男人的脸正是老周年轻时的模样。九楼的小伙子通关了最后一局消消乐,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底层的西装男停止踱步,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嘴角带着微笑。

气窗透进的光柱里,水珠在跳舞。阿林把剩下的宫保鸡丁倒进垃圾桶,突然决定下午请假去市场帮妻子看摊。他站起身时,踢到了什么东西 —— 是老周落下的婚戒。弯腰去捡的瞬间,他看见墙缝里的烟蒂在水流冲刷下,露出了完整的 1998 字样,旁边的石英砂反射着细碎的光,像撒在时光里的星星。

通风管里传来小林和小孟的对话:原来周太是去照顾生病的姑姑了...那体检报告...好像是周主任帮别人拿的... 她们的声音渐渐远去,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

阿林把婚戒放进裤兜,决定明天午休时还给老周。他走出消防通道时,正好撞见老周在电梯口等电梯,身边站着穿驼色针织衫的女人,两人正在说笑着什么,女人手里提着个保温桶,隐约能闻到乌鸡的香味。

电梯门开的瞬间,阿林看见老周悄悄把什么东西塞进女人手里 —— 那是枚崭新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着温柔的光。他突然想起老周钱包里的照片,1998 年的女人手上,戴着枚和这枚很像的戒指。

午休的钟声早已停了,整栋楼恢复了工作的节奏。阿林走向楼梯间,决定走下去,顺便看看九楼的小伙子是不是又开了新局。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云朵的移动缓缓游走,像在书写一个关于时间和理解的故事。

他伸手探入裤兜,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婚戒。戒圈内侧细密的刻痕硌着指腹,那是某次争吵后,她赌气用美工刀刻下的歪扭字母。金属表面的冰凉中,仿佛裹挟着二十三年前那个闷热夏夜的余温 —— 蝉鸣震得消防通道的铁皮墙嗡嗡作响,她踮脚给他擦拭额头的汗,发间茉莉香膏的味道混着画室外飘来的松节油气息,将狭小的空间酿成一坛醉人的酒。消防通道里昏暗的灯光透过铁网,在他手背投下斑驳的影子,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姑娘,沾着钴蓝色颜料的手指微微发抖,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被汗水晕开,像洇在宣纸上的水墨画。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如潮水漫过脚背。婚戒边缘的小碎钻泛着微弱的光,让他想起她总爱对着画室天窗看星星,说钻石的光芒像被装进玻璃的银河。此刻这抹微光里,他数着自己逐渐急促的心跳,忽然意识到这二十三年来,他从未真正忘记过任何细节 —— 她画架下永远攒着揉成团的废稿,她生气时会把皮筋狠狠套在手腕上,还有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她最后一次消失在消防通道转角时,被风吹起的裙摆像折断的蝴蝶翅膀。或许每个角落都藏着这样被时光尘封的秘密,就像老旧相簿里泛黄的照片,静静等待着某个契机,被重新翻阅、被读懂。就像那半截烟蒂,经历了无数个日升月落,终于等到了能理解它承载的愧疚与思念的人 —— 而此刻,消防通道的通风口突然灌进一阵风,带着潮湿的霉味,却又隐约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走到三楼拐角处时,消防通道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放置什么。阿林的脚步顿了顿,耳边似乎又响起当年她轻声哼唱的民谣。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又熄灭,照亮他逐渐湿润的眼眶。有些秘密,注定要留在属于它的时光里,带着温柔的善意,安静地发光,就像那个永远停留在十八岁夏天的约定,永远温暖着他的心。

街角的咖啡店门口,妻子正在给一盆绿萝浇水,阳光洒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金边。阿林加快脚步跑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妻子吓了一跳,转过身笑着捶了他一下:怎么突然回来了?

想你了。 阿林拿出那枚婚戒,帮我暂时收着,明天还给周主任。

妻子接过戒指,放在阳光下端详着:这戒指看着有些年头了。 她突然指着内侧的刻字,这两个字母是... 周和李?

傍晚时分,阿林准时回到了家。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一股浓郁的排骨汤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他一天的疲惫。妻子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回来啦?快洗手,排骨汤马上就好。”

阿林点点头,放下帆布包,走进卫生间洗手。镜子里的自己略显疲惫,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但一想到厨房里的妻子和即将上桌的热饭菜,他的嘴角便不自觉地向上扬起。洗完手,他走到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妻子的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额头上,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沾满油污的围裙上。

“我来帮你吧。” 阿林走上前,伸手想要接过妻子手里的汤勺。

妻子笑着躲开了:“不用,马上就好了。你先去客厅坐着歇会儿,我把菜端出来。”

阿林没有坚持,走到客厅坐下。客厅不大,却收拾得整洁温馨。靠墙的旧沙发上放着一个手工编织的坐垫,那是妻子去年冬天编织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的雏菊,是今天妻子从菜市场买回来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女儿笑得格外灿烂,那是女儿上大学时拍的。看着这熟悉的一切,阿林的心里充满了温暖。

很快,妻子就把饭菜端上了桌。除了香喷喷的排骨汤,还有一盘清炒青菜和一盘番茄炒蛋,都是阿林爱吃的家常菜。两人坐下开始吃饭,妻子不停地给阿林夹菜,叮嘱他多吃点。阿林一边吃着,一边和妻子聊着今天在公司发生的事,虽然大多是些琐碎的小事,但妻子却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还会插几句话,发表自己的看法。

吃完饭,妻子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阿林则坐在客厅里喝茶。不一会儿,妻子洗完碗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首饰盒。她在阿林身边坐下,把首饰盒递给了他:“你看,我今天整理抽屉的时候,把这个找出来了。”

阿林接过首饰盒,入手微凉。这是一个暗红色的丝绒首饰盒,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上面的金属搭扣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轻轻打开搭扣,里面躺着一枚朴素的银戒指,戒指的表面已经有些氧化发黑,但上面刻着的 “林” 和 “秀” 两个字依旧清晰可见 —— 那是他和妻子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看到这枚戒指,阿林的思绪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候,他和妻子刚结婚不久,日子过得很清贫。这枚戒指是他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虽然不贵重,却是他对妻子满满的心意。妻子收到戒指的时候,笑得像个孩子,宝贝得不行,平时舍不得戴,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会拿出来戴上。后来,随着生活条件慢慢变好,他给妻子买了更贵重的金戒指,这枚银戒指就被收了起来,渐渐被遗忘在了抽屉的角落。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都二十年了。” 阿林喉结动了动,喉间的硬块随着这个细微的动作艰难地滚动,声音有些沙哑。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妻子的手因为常年打理杂货店、做家务,变得粗糙不堪,布满了厚厚的茧子,和他自己的手一样。粗糙的掌心覆上她同样布满茧子的手,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

妻子抬起头,目光与他交汇。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年轻时的青涩,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后的温柔与理解。那目光像一汪清澈的湖水,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心事。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没有说话,时光仿佛在此刻静止,客厅里只剩下挂钟 “滴答滴答” 的声音。

过了许久,妻子轻轻抽回手,小心翼翼地从首饰盒里拿出那枚银戒指,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污渍,然后又慢慢放回首饰盒里,轻轻合上了搭扣。那只戒指承载着他们多年的回忆,从清贫的新婚岁月到如今的安稳生活,从两人世界到女儿长大成人,每一个重要的瞬间都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刻,它安静地躺在丝绒衬底上,闪着柔和而温暖的光。

“还记得那时候,你把戒指给我的时候,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妻子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眼底却满是笑意。

阿林也笑了起来,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可不是嘛,那时候工资低,只能买得起这样的戒指,还怕你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 妻子摇了摇头,“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比任何贵重的首饰都珍贵。”

两人就这样聊着过去的往事,那些尘封的记忆仿佛被重新打开,一一浮现在眼前。从刚来到这座城市时的举目无亲,到租住在狭窄的筒子楼里;从他在建筑工地搬砖,妻子在小餐馆打工,到后来攒钱开了这家小小的杂货店;从女儿出生时的喜悦,到送女儿去上大学时的不舍…… 每一个画面都那么清晰,那么温暖。

阿林的目光不经意间望向窗外,远处的写字楼依旧灯火通明。十七楼的窗户敞开着,晚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与尘埃涌进室内,米色的窗帘被吹得猎猎作响,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在窗边翩翩起舞。阿林的思绪不禁飘远,回想起这些年与妻子共同经历的风风雨雨,那些艰难时刻和温馨瞬间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们生活的画卷。

记得有一年冬天,他在工地干活时不小心摔伤了腿,只能躺在床上休养。家里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还要支付医药费,日子一下子变得拮据起来。妻子没有抱怨一句,每天除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还要去杂货店忙碌,晚上回来还要熬夜做手工活补贴家用。那段时间,妻子瘦了很多,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总是笑着对他说:“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正是妻子的坚强和陪伴,让他才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还有一次,女儿发高烧,夜里一直哭闹不止。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出租车很难打到。妻子抱着女儿,他撑着伞,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医院跑。到了医院,两人浑身都湿透了,却顾不上擦一把,只顾着照顾女儿。直到女儿的烧退了,两人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他们却相视一笑,所有的辛苦都烟消云散。

这一刻,阿林突然觉得,下午在消防通道里决定暂时放下工作烦恼、好好陪伴家人的想法无比正确。有些时光,如他们在杂货店的摊位上忙碌时,因为顾客的一句称赞而相视而笑的瞬间;如深夜里他因为工作压力大而辗转难眠时,妻子轻声安慰的话语;如女儿放假回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温馨场景,都值得被小心珍藏在记忆的宝盒里,时常拿出来回味。

有些秘密,或许是妻子为了不让他担心,独自承受着杂货店经营的压力,却从不向他抱怨;或许是他因为害怕裁员而焦虑不安,却在妻子面前强装镇定,这些都值得被尊重,因为那是对彼此最深的体谅与关爱。

而有些温暖,像此刻手心里残留的温度,像妻子看向他时眼中闪烁的光,像厨房里浓郁的排骨汤香气,需要亲自去感受,才能体会其中的珍贵与厚重。

这时,妻子起身去厨房冲了两杯咖啡,端到客厅里递给阿林一杯。咖啡的香气混着阳光的味道(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屋里),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心情舒畅。咖啡豆在透明的玻璃杯中轻轻旋转,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金色泡沫,氤氲的热气袅袅上升,与洒进屋内的夕阳余晖缠绵交织,形成一道道美丽的光影。

阿林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带来一阵暖意。他和妻子相视一笑,笑容里没有了年轻时的热烈张扬,却满是岁月沉淀后的从容与幸福。这种幸福,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也不是物质上的富足,而是平平淡淡的陪伴,是历经风雨后的相濡以沫。

喝完咖啡,两人起身准备去杂货店整理明天要卖的蔬菜。杂货店就在家楼下,不大的空间里摆满了各种新鲜的蔬菜和水果。阿林和妻子分工合作,阿林负责把蔬菜从纸箱里拿出来,摆放在摊位上;妻子则负责整理水果,把不新鲜的水果挑出来,再用喷壶给蔬菜和水果喷上一些水,让它们看起来更加新鲜。

翠绿的青菜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看起来生机勃勃;红彤彤的番茄像一个个小灯笼,挂在摊位上;带着泥土气息的土豆堆放在一起,散发着自然的清香。每一样蔬菜都承载着他们对生活的希望,对未来的憧憬。他们相信,只要勤劳肯干,日子就一定会越来越好。

整理完摊位,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道上亮起了路灯,行人来来往往,偶尔有熟客停下来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热情地回应着。阿林看着身边忙碌的妻子,又看了看摊位上新鲜的蔬菜,心里充满了踏实与满足。

他想起了下午在消防通道里发现的那半截香烟和像灶王爷年画的霉斑,突然觉得,生活就像那消防通道,看似杂乱无章,堆满了纸箱与杂物,充满了未知与迷茫,实则藏着无数温柔的联结 —— 是家人的陪伴,是朋友的关心,是陌生人的善意,等待着被发现,被理解,被珍藏。

而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或许是曾经因为误会而产生的隔阂,或许是藏在心底从未说出口的感谢,或许是那些不经意间被忽略的温暖瞬间,总有一天会像雨后的阳光,穿透层层迷雾,照亮每一个角落,让所有的美好都清晰可见。

阿林握住妻子的手,两人一起转身回家。路灯的光芒洒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他们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坎坷,但只要彼此相伴,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那些走过的岁月,那些珍藏的回忆,那些感受到的温暖,都会成为他们前行路上最坚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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