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仅仅过了三天，那只贪婪的苍蝇又飞回来了。
而且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上午十点，正是“林家味道”出货最忙碌的时候。几辆用来运送货物的三轮车刚停在门口，就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
一条白色的粗布横幅被拉开，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八个大字：“黑心工厂，压榨学生”。
“大家都来看看啊！就是这家黑厂！”
顾大强站在最前面，身上那件脏兮兮的汗衫倒是换了，穿了一件不伦不类的西装外套，袖口还磨破了皮。他手里拿着个破喇叭，声音嘶哑却刺耳。
“我闺女才十几岁啊！就被他们骗进去当苦力！还不让回家！这是什么世道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在他身后，跟着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个个流里流气，嘴里叼着烟卷，也不说话，就抱着膀子往门口那一站，像几尊门神，死死堵住了工厂的大门。
周围看热闹的人比上次更多。毕竟，这次有横幅，有喇叭，还有“帮手”，一看就是大阵仗。
工厂院子里，工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惊慌失措地看着外面。
顾欢正搬着一箱包装袋，听到那个噩梦般的声音，手里的箱子“咣当”一声砸在脚背上。她顾不上疼，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双手抱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欢欢！”周敏跑过来，一把扶住她，“别怕，老板在呢。”
“我不出去……我不出去……”顾欢喃喃自语，眼泪把满是灰尘的工作服前襟都打湿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她以为那一千块钱能买来哪怕一个月的安宁。可现实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林晚走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脸上看不出一丝惊慌，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走到院子中间，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顾欢，脚步没有停顿，只是对着保安老赵挥了挥手。
“把大门打开。”
老赵一愣：“老板，这……外面那群人……”
“打开。”林晚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既然他们想演戏，那就让大家看清楚点。敞开门，让所有人都能看见里面是什么样。”
老赵咬咬牙，按下了电动伸缩门的开关。
随着铁门缓缓缩回，外面的嘈杂声瞬间放大了数倍。
顾大强一看门开了，以为是厂里怕了，顿时来了劲头。他把破喇叭往咯吱窝一夹，挺着肚子就要往里冲。
“乡亲们！这黑心老板终于肯露面了！今天要是给不出个说法，我们就把这厂子给砸了！”
“砸了！砸了！”身后那几个所谓的“亲戚”跟着起哄，一脸横肉乱颤。
林晚就站在大门正中央，一步未退。
她身后是几十名面带惧色的员工，身前是气势汹汹的无赖。
阳光直射下来，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顾大强。”
林晚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那一瞬间，竟然压过了对面的喧嚣。
顾大强脚步一顿，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但他很快想起兜里输得精光的钞票，那是赌债逼出来的恶胆。
“赔钱！今天不赔个五千块，这事儿没完！”顾大强扯着嗓子吼道，试图用音量来掩饰心虚，“上次那一千块是你骗我签的字！那是给我闺女的生活费，不算赔偿！”
“哦？骗你签字？”
林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当着所有围观群众的面，慢条斯理地打开了手中的蓝色文件夹，抽出了一张纸。
那是三天前，顾大强亲手按下红手印的字据。
林晚将字据高高举起，阳光透射过纸张，那个鲜红的指印显得格外刺眼。
“各位街坊邻居，大家既然都来了，不妨听听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林晚的声音清脆有力，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兹收到女儿顾欢预支工资人民币一千元整。本人顾大强承诺，收到此款项后，不再以任何理由骚扰顾欢工作，不再向工厂索要钱财。如违背承诺，愿双倍返还，并承担法律责任。”
她念完，目光如刀锋般扫向顾大强。
“白纸黑字，红手印还在上面。三天前你拿钱走人的时候，笑得可是比谁都开心。怎么，钱输光了，就想把字据吃了？还是想告诉我，你顾大强签的字，就跟放屁一样？”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原本同情弱者的舆论风向，瞬间发生了偏转。
“哎哟，这不是耍无赖吗？”
“拿了钱还来闹，真是不要脸。”
“我看这当爹的也就是把闺女当摇钱树。”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顾大强那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恼羞成怒，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挥舞着拳头：“那张纸不算数！我是她老子！我想来就来！什么狗屁字据，老子不认！”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抢林晚手里的纸。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林晚手腕一翻，将文件夹合上，同时向后退了半步，避开了顾大强那只脏手。
她脸上的冷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胆寒的严肃。
“周敏，电话。”
一直站在旁边的周敏立刻递上一部手机。那不是普通的手机，是林晚刚买的诺基亚，虽然在这个年代还算奢侈品，但为了业务联系必须配备。
林晚接过手机，当着顾大强的面，直接按下了三个数字：1、1、0。
并且，她按下了免提键。
“嘟——嘟——”
那单调的等待音在安静下来的空气中回荡，像是一记记重锤，敲打在顾大强和他身后那几个混混的心口上。
顾大强脸色大变：“你……你干什么？吓唬谁呢！”
电话接通了。
“你好，110报警中心。”听筒里传来警察沉稳的声音。
林晚盯着顾大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警察同志，我要报警。这里是跃进路18号，林家味道食品厂。有人纠集社会闲散人员，拉横幅堵塞工厂大门，严重扰乱生产秩序。并且，带头人三天前刚签了协议拿了钱，现在又来进行敲诈勒索。金额巨大，涉嫌黑社会性质滋事。”
这几顶大帽子扣下来，不仅是顾大强，连他身后那几个原本还在抽烟抖腿的混混也傻了眼。
扰乱秩序？敲诈勒索？黑社会？
这年代虽然法制建设还在完善中，但对于严打的余威，这些混混心里是最清楚的。
“我们马上出警。”警察的回复简洁有力。
“你……你真报警？”顾大强慌了，腿肚子开始打转，“我是孩子她爹！这是家务事！警察管不着！”
“拿了一千块还要五千，这就不是家务事，是抢劫。”林晚挂断电话，冷冷地看着他，“顾大强，你刚才那股子狠劲儿呢？继续闹啊。警察局离这儿只有两条街，骑摩托车过来只要三分钟。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看来的是警察，还是送钱的财神爷。”
那几个混混对视一眼，把烟头往地上一扔。
“那个……强哥，我家里煤气好像没关，我先走了啊。”
“对对对，我也想起来还得接孩子放学。”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四个人，一听说警察已经在路上了，瞬间作鸟兽散，连横幅都扔在地上不要了。
只剩下顾大强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门口。手里那个破喇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显得格外滑稽。
他想跑，可看着林晚身后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男保安，又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路人，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三分钟后，警笛声由远及近。
这声音对顾大强来说，无疑是催命符。他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嘴里还在念叨：“我是她爹……我是她爹……”
两辆警用摩托停在门口。下来的民警显然认识林晚——毕竟最近这片区就这家厂子效益最好，纳税积极，是重点保护对象。
“林老板，谁在闹事？”带头的警官问。
林晚把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王警官，这是证据。三天前的收据，还有刚才他们堵门的录像——我让门卫拍下来了。”
顾大强听到“录像”两个字，彻底绝望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丫头，心思竟然这么深沉，一步一步全是套子，就等着他往里钻。
“带走！”王警官看了一眼证据，大手一挥。
两个警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像死狗一样的顾大强，直接拖上了警车。
警笛声再次响起，呼啸着远去。
世界终于清净了。
工厂门口，只剩下那个被踩满脚印的白色横幅，像个没人要的垃圾。
林晚转过身。
顾欢还坐在地上，整个人已经哭成了泪人。她看着警车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有痛苦，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解脱。
林晚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
顾欢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林晚。逆光中，林晚的身影并不高大，却像一座山，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顾欢颤巍巍地伸出满是灰尘的手，握住了林晚的手。
林晚用力一拉，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然后，林晚转过身，面对着院子里几十名神色各异的员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敬畏，有崇拜，也有感动。
“都看到了吗？”
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林家味道’，我不管你以前是谁，不管你家里有什么烂摊子。只要你穿上这身工服，进了这个大门，就是我林晚的人。”
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庞。
“只要你们认真工作，不偷奸耍滑，谁敢在外面欺负你们，公司就给你们撑腰！别说是一千块，就是一万块，我也出得起律师费，陪他们玩到底！”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钟。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掌声响了起来。
起初是稀稀拉拉的，紧接着，像是决堤的洪水，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甚至有人激动地叫好。
这年头，打工的都是弱势群体，受了气只能忍着。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护犊子的老板？
顾欢站在林晚身边，一边用力鼓掌，一边任由眼泪肆意流淌。这一次，是幸福的眼泪。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这条命，就是这个厂子的了。
……
风波平息。
工人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回到岗位上，机器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欢快。
林晚回到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刚才的气势凌人是装出来的，毕竟面对那种无赖，稍有退缩就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处理完这摊子事，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系统。”她在心里默念。
眼前淡蓝色的光幕瞬间展开，那是属于她的秘密领地。
本来只是想习惯性地查看一下今天的销量和余额，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订单需求。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那个名为“跨时空代购群”的聊天界面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群里的消息正刷得飞快，火热程度简直像是炸了锅。
【留学生-Lily】：啊啊啊！我想死那个味道了！刚才在唐人街超市看到有卖的，结果一看产地不对，味道完全是蜡味！根本不是小时候那种！
【秃头程序员-mike】：别提了，现在的配方都改了，那种奶香味根本复刻不出来。我愿意出十倍价格求正宗的！
【全职宝妈-Sarah】：我上次回国买了一包，硬得像石头，把牙都崩了。好怀念小时候剥开那层糯米纸的感觉，入口即化，满嘴都是浓郁的奶香……
【金融巨鳄-Jack】：如果有那种经典蓝白包装的，不管多少钱，给我来五斤！我要放在办公室当摆设，那是我的童年啊！
林晚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们讨论的主角。
不是什么昂贵的奢侈品，也不是什么绝版的限量款。
他们在讨论的，竟然是——大白兔奶糖？
林晚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昨天去小卖部买盐的时候，老板找零没零钱，顺手塞给了她两颗糖。
她掏出来一看。
那熟悉的蓝白红配色包装上，一只跃起的大白兔正对着她微笑。
现在的大白兔奶糖，零售价，一毛钱一颗。
而在群里，这群身价不菲的留学生们，正在为这一口“童年奶香”疯狂竞价。
林晚看着手里的糖，又看了看系统屏幕，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哪里是糖啊。
这分明就是一颗颗裹着糯米纸的金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