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紫妍离去的方向，心中那份温暖尚未散去，书房的门却再次被无声地滑开。没有脚步声，没有气息波动，只有一种极其细微、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机械运转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
是美一世师兄。
他站在门口，身形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但平日里那双蕴藏着星辰大海般的眼眸，此刻却像是熄灭了所有光芒的深空，只剩下一种近乎绝对的理智，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师弟，打扰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失去了往常那丝不易察觉的人情味，更像是一种精准的音频模拟。
我收回目光，看向他，心中已然明了。从小白那里得知的，关于美一世母星——那个高度发达的机械文明，因试图突破某种根本规则而被无情抹杀的往事，此刻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我知道，他此刻的到来，绝非寻常。
“师兄请进。”我起身，为他斟了一杯清茶，茶香袅袅，却似乎无法融入他周身那种非人的氛围。
美一世没有碰那杯茶，他径直走到我面前，那双冰冷的电子眼锁定着我，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
“萧，放弃吧。退出五灵衍天大阵。”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直刺核心。我眉头微蹙，但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我动用了所有留存的分析模块，结合此界五行本源强度、周天星力潮汐峰值、湮灭气息的侵蚀速率，以及……‘阵眼’所需承担的规则负荷进行推演。”他的语速平稳，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后得出的结论，“你担任阵眼，在此次大阵运行中存活下来的概率，低于百分之一点三。这，尚未计算最关键的变量——‘规则反噬’。”
百分之一点三。这个冰冷的数字从他口中吐出，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却比任何恫吓都更具冲击力。
我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书房内，只有夜明珠柔和的光辉在流淌，映照着我和他之间那道无形却巨大的鸿沟——一个是血肉之躯，背负着情感与承诺；一个是机械造物，遵循着逻辑与数据。
片刻后，我抬起头，迎上他那毫无波动的视线，缓缓摇头：“师兄，你知道的，不可能。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各方势力齐聚，信念合一才有一线生机。我若此刻退出，便是背信弃义，未战先溃，这阵法……也就真的完了。”
“信义与存续，哪个更重要？”美一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多了一丝极细微的、类似于不解的波动，“根据我的逻辑核心判断，无意义的牺牲是效率低下的表现。你的死亡概率过高，且无法保证阵法必然成功。撤退，保留力量，寻求其他概率更高的解决方案，是更优选择。”
我看着他，试图从那冰冷的电子眼中找到一丝属于“美一世师兄”的痕迹，但那里只有深不见底的数据流。我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复杂：“师兄，这不是你那个可以用纯粹逻辑衡量的世界。这里有所为，有所不为。架势已经拉开，我没有退路。”
我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期望看向他：“不过，师兄，你既然来自一个曾触摸过规则壁垒的文明，你不应该仅仅是用这冰冷的概率来劝退我。你应该……能给我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关于这阵法，关于规则，关于……如何在那百分之一的概率中，找到生机。”
美一世沉默了。他眼中的数据流似乎加速了刹那，像是在处理一个极其复杂的命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似乎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
“你说得对。概率只是表象。真正的核心，在于‘规则’本身。”
他向前迈了一步，周身那股非人的气息更加明显。
“五灵衍天大阵，其最终目的，是构筑一个能抵御‘湮灭’的全球护罩。但‘湮灭’的本质，并非单纯的能量冲击，它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归零’程序。而你们的阵法，试图调动此界本源力量进行对抗，这本身，就是在挑战既定的规则。”
他的话语，仿佛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领域的大门，门后是令人心悸的黑暗。
“根据我母星遗留的禁忌数据库中的碎片信息，任何试图‘系统性’、‘大规模’突破或扭曲现有宇宙基本规则的行为，都会触发一种……‘机制’。我们称之为‘规则矫正力’，或者，更直白些——‘天罚’、‘抹杀’。”
“我母星的覆灭，正是源于此。我们试图创造一个绝对理性的、超越生命形态的永恒意识体，这触及了‘生命演化’与‘自由意志’的规则底线。”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情绪”的波动，但那波动瞬间便被压制下去。
“而你们现在要做的五灵衍天大阵，强行调和五行，逆转湮灭，其核心，同样是在尝试突破‘能量守恒’、‘熵增定律’乃至‘因果律’的局部显现。阵法成功的瞬间，也就是规则之力被引动的时刻。”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那冰冷的视线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阵眼，作为所有力量的汇聚点、调和器，也必将首当其冲，承受第一波、也是最强烈的‘规则反噬’。那不再是能量冲击，而是概念层面的瓦解。你的五行规则本源，你的阴阳鱼，在真正的规则碾压下，存活概率无限趋近于零。这才是你那百分之一点三生存率背后的真相。”
我的心沉了下去。虽然早有猜测，但从美一世口中得到证实，依旧是另一番感受。那是一种面对浩瀚宇宙、冰冷法则时的渺小与无力感。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按照你的说法，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无论如何挣扎，最终都会被‘规则’抹杀？”
“从逻辑上看，是的。”美一世平静地陈述，“除非……”
“除非什么？”我立刻追问。
“除非，阵法力量在成功抵御‘湮灭’的同时，其本身……就包含了某种‘豁免’特性，或者，找到了规则的‘漏洞’。”美一世眼中的数据流再次疯狂闪烁，“但此界文明等级，远未达到能理解并利用规则漏洞的程度。而我母星的科技树，也并未指向这一方向。否则，我们也不会被抹杀。”
豁免？漏洞？
这两个词在我脑海中盘旋。五灵衍天大阵的阵图、五行本源的特性、周天星力的轨迹……无数信息碎片飞速闪过。阴阳鱼那调和万物的特性，能否在规则层面起到作用？五行归一，衍化混沌，混沌……是否超脱于现有规则之外？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能的希望之火，在我心底点燃。
我看着美一世，他的警告是死亡通告，但也同时指明了真正的敌人所在——并非那表象的湮灭气息，而是维系这片宇宙运转的根本规则之一。
“谢谢你，师兄。”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决然，“你让我明白了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美一世似乎有些不解：“即便知道了是规则层面的抹杀，你依然要坚持？”
“是的。”我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仅是为了信义，为了此界苍生。更是因为……如果连尝试突破的勇气都没有，那么文明将永远被束缚在既定的牢笼里。你的母星失败了，但不代表这条路永远走不通。或许，我们此次的挣扎，本身就是在为后来者……寻找那个可能的‘漏洞’。”
我走到窗边，望向夜空。星河璀璨，每一颗星辰都仿佛遵循着既定的轨迹运行。而十日后，我们将要做的，就是试图在这看似完美的规则之网上，撕开一道生存的口子。
“规则，并非不可挑战。只是，挑战者需要付出代价。”我轻声说道，像是在对美一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而我，愿意成为那个代价之一，去验证那百分之一……不，或许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
美一世沉默了许久，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然后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声地退出了书房，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我一人，以及那萦绕不散的、关于规则与抹杀的冰冷警告。但我的心中，那簇微弱的希望之火却并未熄灭，反而在绝境的寒风中，燃烧得更加执着。
十日后，阵眼之位，我不仅要调和五行，接引星力，或许……还要直面那至高无上的——规则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