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听说过‘影牙’？或者……‘净教’？”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皇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尽管他迅速恢复了常态，但那刹那间的震动未能逃过我的眼睛。他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龙案上敲击了两下，才缓缓道：“你们……见到了？”
“不仅见到，还交了手。”我将矿坑内的遭遇娓娓道来，描述那些黑衣人的诡异身法，强调影牙强大而冷漠的气质，以及他关于“进化之源”和“净化”的言论。我特意突出了对方力量体系中那股非武非道的不祥之感，他们独立于皇权之外的超然姿态，以及清除“工头”时毫不留情的冷酷手段。
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指节的敲击声变得急促而凌乱。当我复述到皇室在他们眼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那敲击声戛然而止。一抹怒色掠过他的眉宇，但更深沉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无力感。
“……他们，确实存在。”皇帝终于长叹一声，仿佛卸下了背负许久的重担，“朕登基之初，便从先皇留下的绝密卷宗中知晓了一二。他们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他们所掌握的力量……匪夷所思，完全超越了武学甚至道法的范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不祥。”
他的语气彻底证实了影牙的傲慢并非虚张声势——皇室不仅知道他们，更对他们怀有极深的畏惧。
“所以，您清除武林门派，是想……”我试探着追问。
“朕曾以为，他们的力量需要世俗的根基，需要庞大的人手网络。江湖势力盘根错节，是最易被渗透利用的土壤。朕想斩断他们的这些触手，逼他们显形，甚至削弱他们。”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与苦涩，“现在看来，朕或许……大错特错。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些。他们的根基，不在这凡俗世间。”
“他们的根基在于那种‘污秽’力量本身，在于对它的深入研究和控制。”我接口道，指出关键，“陛下，您的策略或许未能伤其分毫，反而可能造成了更大的混乱，给了他们更多浑水摸鱼的机会。甚至，可能无意中制造了更多像玄武那样的悲剧，以及……更多可供他们利用的‘样本’。”
皇帝默然不语，眼神晦暗不明，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怕的可能性。清除行动造成的巨大伤亡和弥漫的怨气，或许本身就在滋养着那种诡异的污秽力量。
“你们……似乎能一定程度上抵御甚至克制那种力量？”皇帝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探究，落在我和我微微鼓动的袖口（小兽正窝在里面），又扫过一旁静立的赤木。赤木家那古老而特殊的血脉，同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我们此刻还能站在这里与您对话的原因。”我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时机不对，底牌也不能尽数亮出，“陛下，现在并非深究我们力量来源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应对‘净教’迫在眉睫的威胁。他们已经注意到了我们，并将我们列为必须清除的目标。我们需要时间修整恢复，需要关于他们的一切情报，需要一个相对安全、不受打扰的环境。”
我向前微倾，目光锐利地直视皇帝：“作为交换，我们可以分享此行所获关于‘净教’的珍贵信息，并在必要时，成为您对抗他们的一股直接力量。但我需要您首先保证我同伴们的绝对安全。他们必须有一处不受打扰的静养之地，需要最严密可靠的保护，彻底杜绝任何‘净教’渗透或袭击的可能。”
这无疑是一场交易。我亮出了我们的筹码——独家的情报和潜在的对抗价值，索要的回报则是五灵及其关联者的绝对安全。
皇帝沉吟良久，目光再次在我们之间逡巡，权衡着利弊。御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细微的噼啪声，更衬得气氛凝滞。
最终，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朕可以答应你。西苑有一处禁宫，原是皇室宗老清修之所，守卫森严远超内宫，更有历代加持的阵法守护，足以隔绝内外探查，即便‘净教’真有诡异手段，也难窥其奥。你的同伴可在那里安心修整。朕会即刻派遣一队绝对忠诚、与外界毫无瓜葛的影卫专职守护，绝不让任何宵小靠近半步。”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补充道：“但朕也需要你的承诺。在必要之时，当‘净教’的威胁显现，你们必须站在朕这一边，共同应对。”
“对抗‘净教’，亦是我们的生存所需，目标在此事上一致。”我郑重回应，“只要陛下信守承诺，不以我们为可随意牺牲的棋子或……值得研究的实验品，我们自当尽力。”
一个建立在谨慎算计和共同利益基础上的临时联盟，于此达成。皇帝随即雷厉风行地下达命令，安排小凤、小麟、小龙、小鹤、鳌雪以及骸骑秘密转移至西苑禁宫。赤木略作思索，便决定跟随它们一同前往。他性格直率坦诚，既是为了保护虚弱的五灵，在此时亦不失为一种对皇帝态度的无声监视，反而让人稍感安心。
亲眼目睹它们被周密安置，我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但我很清楚，这仅仅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安全区。
接下来，我必须去见另一个人——天机阁阁主，柳演锡。
皇帝或许掌握着官方的、宏大的历史卷宗记录，但若论及江湖秘闻、奇人异事、那些散落在阴影角落与市井流言中的隐秘线索，天机阁无疑是京城乃至整个天下消息最灵通、最深入的地方。柳演锡此人，学识渊博，心思缜密，深不可测。与我虽有过几面之缘，言谈甚欢，却始终感觉隔着一层无法看透的迷雾。在此刻诡谲复杂的局势下，他的立场、他所知晓的隐秘，或许将成为破局的关键。
离开肃穆的皇城，我径直走向那片仿佛永远笼罩在朦胧烟雨意蕴中的天机阁楼群。
阁内依旧保持着那种独特的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不知藏在何处的精密机括传来的细微脆响。通报姓名后，我很快被引至顶层，那间可以俯瞰大半京城烟云的雅致静室。
柳演锡依旧是一袭青衫，临窗而坐，面前摆着一盘看似未下完的棋。他见我进来，唇角勾起温和的笑意，如春风拂过，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锐利依旧，闪烁着洞悉世情的明光。
“你此番奔波，安然归来，实乃可喜可贺。”他执起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轻轻落在棋盘某处，发出清脆的微响，“京城近日风波险恶，暗流汹涌，此行深入漩涡，想必所见所闻，已远超常人想象了吧。”
我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没有任何寒暄的兴致，开门见山：“柳阁主，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见到了‘影牙’，听到了‘净教’之名。”
柳演锡执着棋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眼中那抹惯常的温润笑意迅速褪去，被一种极致的冷静和浓郁的分析欲所取代，仿佛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关键线索。
“哦？”他语调微扬，带着毫不掩饰的浓厚兴趣，“看来，你终于触碰到了那深藏在浑浊湖底之下的……真正巨鳄。不妨细细说来，或许，我们彼此的信息拼凑在一起，都能得到一些期盼已久的答案。”
窗外的天光透过精巧的雕花窗棂，柔和地洒在经纬交错的棋盘上，落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恰似此刻京城乃至整个天下错综复杂、吉凶未卜的迷局。
我与柳演锡的对话，刚刚开始。而这盘棋，似乎也进入了更加莫测的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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