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玄明动作迅速地找来了一台尚能工作的老式录像播放机。顾念安和无心将其中一盘录像带小心地推入机器，电视屏幕闪烁了几下，显露出黑白、带着噪点的画面。
画面内容出乎意料的单调——一个视角固定的镜头，正对着一间颇具年代感的老式民居内堂。堂屋里的陈设简单，光线昏暗，空无一人。
两人耐着性子看了几分钟，画面如同凝固了一般，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偶尔闪烁划过的老式雪花，证明磁带仍在缓慢转动播放。
无心忍不住疑惑道：“怎么，‘它’费这么大周折，寄这么个东西过来，就是让我看这空房子？是想给我推荐房产，还是让我欣赏这复古装修？”
顾念安眉头微蹙，目光却依旧紧盯着屏幕，轻声道：“既然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将东西送到我们手上，必然有其目的。这平静背后，恐怕藏着风暴。你要是觉得无聊，先去休息，我看完会把任何可疑之处告诉你。”
无心摇了摇头，态度坚决：“既然是点名道姓寄给我的，哪怕真是房产广告，我也得亲眼看到底。”
就在他话音落下不久，那静止了许久的画面终于起了变化！
一个穿着浅色衣服的人影，突兀地、动作极其怪异地出现在了内堂的地面上。他的动作缓慢、扭曲，四肢着地，以一种极不协调的、仿佛提线木偶般的姿态在地上缓缓爬动，与其说是爬，不如说是在艰难地蠕动。
顾念安的眉头锁得更紧，声音带着一丝冷意：“看这人的爬行姿势……关节僵硬，动作失调，很可能是长期被囚禁，甚至遭受过非人虐待导致的身体机能受损。”
无心凝重地点点头。两人屏息继续观看，只见那个人影就以这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方式，在内堂冰冷的地面上极其缓慢地爬动了几分钟，随后，又一点一点地、艰难地挪出了镜头范围。
画面再次恢复了之前死寂的空镜，只有那座老房子沉默地矗立着，直到整盘录像带播放完毕，再未出现任何其他内容。
顾念安和无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疑惑。
“念安，”无心沉吟道，“刚才那个人，虽然画面模糊看不清脸，但他的身形轮廓……我总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顾念安亦有同感：“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无心，你不觉得这录像的拍摄方式，非常像一种长期的、隐蔽的监视记录吗？固定机位，长时间拍摄，只为捕捉某些特定时刻……” 他拿起第二盘录像带，“再看看这盘，里面又记录了些什么。”
第二盘录像带被放入机器。开头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老房子内堂空镜，这一次，死寂的画面持续了十几分钟。
就在耐心即将耗尽之时，镜头突然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似乎有人正在后面笨拙地调整和操控。几秒后，镜头稳定下来，随即，一个身影缓缓进入了画面中央！
那是一个脸色惨白、披头散发的人。他动作僵硬地、颤抖着，在镜头前缓缓坐了下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当那张脸在晃动的黑白画面中逐渐清晰时，顾念安和无心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顾念安反应极快，立刻按下遥控器的暂停键，画面定格在那张惨白而惊恐的脸上。两人凑近屏幕，仔细辨认——
尽管影像模糊，气质迥异，但那五官轮廓，分明与无邪一模一样！
顾念安缓缓直起身，脸色变得无比严肃，他沉思片刻，看向无心，语气斩钉截铁：“看来，我们有必要，立刻再去一趟杭州了。”
……
第二天一早，程玄明便奉命驾车，将顾念安和无心送往机场。
一路上，车厢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明明这一切的发展，或多或少都有他在暗中引导的影子，可此刻的程玄明，脸上却不见丝毫计划顺利推进的喜悦，反而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甚至带着一丝恍惚。他紧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却仿佛没有焦点。三人一路沉默，未发一言。
抵达机场，在贵宾候机室内等待值机时，顾念安给无心递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无心立刻会意，站起身，语气自然：“念安，我去趟洗手间。”
顾念安点点头：“快去快回。”
无心迅速离开了房间。顾念安则转向一旁，那个依旧沉浸在自身情绪中、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短暂交流的程玄明。
“玄明。”顾念安出声唤道。
“啊？”程玄明猛地回神，像是被从某个遥远的思绪中强行拉回，“怎么了，头？”
顾念安注视着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的微笑，语气却带着探究：“有心事？一路上都见你魂不守舍。”
程玄明顿了顿，垂下眼睑，避开了顾念安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只是最近有些累了。”
顾念安从善如流地接话，语气体贴：“没事，等我从杭州回来，就给你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一下。”
程玄明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喉结微动，似乎在挣扎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度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不易察觉的沙哑：
“念安。”
顾念安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自从程玄明正式成为他的副官后，就极少再用这个如此私人、带着幼时情谊的称呼了。他放缓了声音，应道：“嗯？怎么了？”
程玄明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顾念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乎恳求的意味：“念安……反正这次，是无邪邀请无心先生过去。你……你能不能……不去？”
顾念安眉头微蹙，理由充分且自然：“无心他对很多现代设备都不熟悉，人际交往也略显单纯，我跟着去，能帮他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程玄明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
顾念安打断了他，目光锐利了几分，直直看向程玄明的眼底，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玄明，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或者……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这一次，程玄明陷入了更长久的、近乎凝固的沉默。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又缓缓松开。最终，当他再度抬起头时，眼底那片刻的挣扎与柔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顾念安熟悉的、冷静克制、执行力强大的副官面具。
“没什么，头。”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你们该准备值机了。我先回去了，局里还有事要处理。”
说完，不等顾念安再说什么，他迅速起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大步离开了贵宾室。
顾念安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地望着程玄明消失的方向，心中思绪翻涌。
玄明啊玄明……
事到如今，布局多年，箭已离弦，你……也开始感到不忍了吗？
可是，我刚才已经给了你最后的机会……
是你不说。
这条路，既然你选择了走下去，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