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突如其来的异常举动和那句低语，瞬间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刚才那点微不足道的争执。
“小哥！”胖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担心他出事，也顾不上什么机关陷阱了，嘴里喊着，三步并作两步飞身冲下石阶。
其他人也立刻紧随其后，快步下到池底。
只见张启灵并没有跑远，他正站在那块石碑前，手中的强光手电光束死死地定格在石碑底部一些不太起眼的刻痕上。那些刻痕是几行细密的中文小楷。
无邪凑过去，借着光仔细辨认，轻声读了出来：“……缘者……可见云顶……天宫……登天甬道……终入天门……”大致意思是说，墓主人修建了一座神奇的“天宫”，有缘之人可以通过特定的通道，最终进入那座天宫。
“天宫？这墓主人口气不小啊，把自己当玉皇大帝了？”胖子咂咂嘴，觉得有些离谱。
顾念安的目光也扫过那些文字，他沉吟片刻，结合自己所知的资料，开口道：“根据现有的一些零散记载和这墓室的建筑风格、机关水平来看，这个海底墓的主人，很可能就是明代那位传奇的建筑大师、风水大家，也被后世称为‘鬼手’的——汪藏海。”
“汪藏海？”无邪有些惊讶，但随即表示认同，“如果是他……那搞出这种规模的海底墓，甚至扬言修了‘天宫’，倒也不足为奇了。”他转头就向还不太清楚的胖子简单科普了一下汪藏海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和经手的巨大工程。
众人简单讨论了几句，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胖子尤其担心这诡异的水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灌满水，催促道：“行了，有啥事上去再说，万一这水‘哗啦’一下又涌上来，咱们可就真成瓮里的王八了！法师、小哥，走了！先上去！”
他喊着，就要去拉似乎还在研究石碑的小哥。
“先等等！”无心突然出声制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哥状态不对！”
众人闻言，心里一紧，赶紧循着无心的目光望去。
只见不知何时，张启灵已经松开了照着石碑的手电，颓然地坐在了潮湿冰冷的池壁角落。他微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眼睛，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绝望气息，那股死寂般的灰败感，与他平日里的冷漠强大截然不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无心半蹲在他身边，眉头紧锁，语气焦急地轻声呼唤他：“小哥！回神！你想起什么了？无论是什么都过去了！”
小哥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对周围的呼唤毫无反应。过了好半晌，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手电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苍白失血、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但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空洞。
他的目光没有看无心，而是越过了他，茫然地落在无邪身上，用一种极其微弱、几乎如同气音、却带着千钧重量的声音说道：
“无邪……我好像……想起二十年前……发生什么了……”
接着，在这幽暗、潮湿、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池底，张启灵用他那特有的、毫无情绪起伏的平淡语调，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始讲述那段被尘封了二十年的、血腥而诡异的往事。
他讲到如何从那些数量众多、看似普通的瓷器中，发现了关于“云顶天宫”的隐秘线索；讲到如何出于一种难以抑制的好奇和探究欲，独自一人进入了后殿；讲到当时的带队负责人（陈文锦）因为担心他，带领着整个考察队的所有人跟着进入了后殿，最终来到了这个池底；讲到吴三省如何学着石碑上模糊图案里一个女人梳头的诡异动作，意外开启了所谓的“生门”；讲到大家如何模仿着依次进入，却在门内闻到一股奇异馥郁的香气后，全军覆没，纷纷昏迷倒地；讲到醒来后，噩梦才开始，所有人的身体都开始出现各种可怕的、非人的异变；而他自己，则在巨大的痛苦和混乱中，彻底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他的叙述冰冷而简洁，没有任何修饰，却恰恰因为这种平淡，更显得那段经历无比残酷和绝望。
在此期间，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听着，连最聒噪的胖子都保持了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悲凉。
顾念安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沉浸在巨大痛苦回忆中、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琉璃娃娃般易碎的小哥，又看了看半蹲在一旁、眉头紧锁、眼中流露出感同身受般担忧的无心。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对张启灵所承受痛苦的深切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向无心时、更深沉的心疼。因为他知道，无心也同样经历过漫长的、迷失自我的漂泊和遗忘，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无助，他几乎能从小哥此刻的状态里窥见一二。
沉默了片刻，顾念安忽然一言不发地打开自己那个虽然沾满污渍却依旧功能完好的专业背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保温水壶。他拧开盖子，倒出小半杯还冒着热气的清水，然后走过去，默不作声地将杯子递给了半蹲着的无心，用眼神示意他给小哥。
无心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顾念安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做。但他没有犹豫，接过那杯温热的水，小心翼翼地递到小哥冰凉的手边，低声道：“喝点水，缓一缓。”
小哥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杯热水氤氲出的微弱蒸汽，在这冰冷绝望的深渊之底，仿佛成了唯一一点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