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帝江定音·暂置与静观
盘古殿深处，非天非地，非虚非实，乃是一片混沌未明之域。此处空间概念已然模湖，时间流速亦与外界迥异。寻常大罗金仙踏入此地，若无指引，顷刻间便会迷失在无尽重叠的空间褶皱之中，永世难出。此处，正是空间之祖巫，十二祖巫之首——帝江的沉眠与议事之所。
与其他祖巫具显法相不同，帝江常居于此片混沌之中，无有固定形态。时而化作一团包容万象的朦胧清气，时而又似一道贯穿虚无的银色流光，其本体难测，唯有那弥漫四周、主宰着一切空间规则的磅礴意志，宣告着他的存在。此刻，这片混沌中，意念交织，正是祖巫们对人族之议的最后关头。
共工那饱含怒意与不屑的意志尚未完全平息，如同狂暴的浪潮在混沌空间中左冲右突，却始终被一股无形的空间壁垒约束在一定范围，不得逾越。“……区区蝼蚁，也配入吾等之眼？后土妹妹，你之心肠愈发软了！”
后土的意志则如大地般沉稳、包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回应道：“非是心软，乃见其道或有可取。然，共工兄长所言，亦非无理。” 她并未坚持己见，深知在巫族，纯粹的力量与血脉荣耀才是根本共识，她的“善意”在此时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也罢，强求无益。且看其自身造化吧。那名为‘昊’的存在，以及其引领的‘格物’之路，或许……时间会给出答桉。）
祝融的意念带着灼热的功利性，接口道：“玄冥妹子也见了，那人族造物，确有些门道。依吾看，且让他们自行发展，若真能捣鼓出些有意思的玩意儿，届时再取来一用，岂不省力？若中途夭折，亦是无用之物，不值得吾等此刻费心。” 他的态度明确，人族的价值仅在于“可利用”，而非值得平等对待或扶持。
玄冥的意志始终如极地寒冰，清冷而客观，未曾偏向任何一方。她只是将之前观察到的，关于人族在能量运用效率、物质结构优化方面的细微现象，以纯粹事实的方式，在这片混沌意念场中复现了一遍，不带任何评价。（现象已记录。其道与吾之冰则，有低频共鸣。然，潜力不等于实力，观察期需以元会计。）
就在这几种意念交织，争论看似将无休无止之际，那片混沌中央，那团最为朦胧、也最为浩瀚的清气——帝江的主体意志，终于发出了波动。并非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祖巫的心念深处，带着抚平一切躁动、厘清一切纷乱的绝对权威。
“够了。”
仅仅两个意念字符，共工狂暴的意志浪潮瞬间平复，祝融灼热的算计之意也为之收敛。所有祖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帝江身上。
“后土之仁，可见其心系洪荒万物，然时机未至。”帝江的意念如古井无波，首先对后土的提议做了定论，那“时机未至”四字，轻描淡写地将“善意”搁置。“共工之力，乃吾族根基，不可或忘。然，亦不可凡事皆以力破之。” 他对共工的纯粹力量论给予了肯定，却也点出其局限。
“祝融之言，虽显功利，却合当下之宜。”帝江的意念扫过祝融所在方位，算是认可了他的务实态度。“玄冥所观，细致入微，此为人族之异数所在，然，亦仅止于‘异数’。”
一番对各祖巫态度的精准点评后，帝江的意志陡然变得缥缈而宏大，仿佛与整个洪荒的无尽空间融为一体，做出了最终裁决：
“人族，‘华胥国’，‘格物’之道……暂且搁置。”
意念如法则般烙印在混沌之中。
“其存，可牵制妖族部分精力，分散帝俊太一之心神。其亡，于吾族无伤根本。既不值得吾族降尊纡贵施以援手，亦无须劳师动众行那灭绝之事。”
“眼下重心，乃应对妖族‘周天星斗’之大阵演化。此阵引动诸天星辰之力，威胁日盛，关乎吾族存续之根本，不容有失。所有资源、精力，当倾注于此。”
最后，关于人族的命运，帝江的意志给出了冰冷的最终定论，声音仿佛从无穷遥远的空间尽头传来，带着绝对的漠然：
“人族……任其自生自灭吧。”
决议已定。无需文书，无需誓言，在这盘古殿深处的混沌空间中，由空间祖巫帝江亲口定下的方针，便成为了整个巫族高层对待人族的最高策略——无视。
后土的意志微微波动，最终归于沉寂，那丝源于悲悯的善意被深深掩埋。共工冷哼一声，意念中满是不以为然，却也不再反驳。祝融的意志带着一丝得色，认为自己的观点得到了采纳。玄冥则一如既往，冰冷地接收并记录下这一最终决议。
混沌空间缓缓平复，祖巫们的意念相继隐去，仿佛方才那场关乎一族命运的议论，不过是无尽岁月中的一粒微尘。
几乎在帝江做出“任其自生自灭”决议的同一瞬间，远在亿万里之外，悬巢城格物院深处密室的昊，勐地睁开了双眼。
他并非直接听到了祖巫的决议，而是通过那覆盖范围日益扩大的“宇宙哀鸣”监测系统，以及自身对人道气运变迁的敏锐灵觉，捕捉到了那冥冥中降临的一丝“定数”之力。那是一种无形的枷锁，一种被更高层次存在“标记”后又被“放弃”的微妙感觉。仿佛原本笼罩在人族上空，可能带来狂风暴雨的乌云，骤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彻骨的、来自整个世界的冷漠。
（……尘埃落定了么？） 昊的心中明镜似的。（来自巫族最高层的‘无视’……这便是最终的结局。没有援助，没有直接的打压，只有冰冷的旁观。将吾等之存亡，完全交由命运与妖族来决定。）
他缓缓起身，走到密室那唯一的、铭刻着空间扩展符文的琉璃窗前，望向外面。悬巢城内，灯火通明，灵能熔炉的光辉映照着人们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脸庞。学堂里传来稚嫩的诵经声，工坊中机甲组装的铿锵之音不绝于耳。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这片天地，其真正的主宰者之一，已经对他们投下了漠视的一票。
这种“无视”，在某些情况下，比直接的敌意更为可怕。因为它意味着，在未来可能到来的灭顶之灾中，将不会有任何来自巫族的援手。人族，必须独自面对洪荒的一切风雨。
（福兮？祸兮？） 昊的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弧度。（短期内，确为喘息之机。无圣人级势力直接干预，吾等可安心发展，积累实力。然长远观之，此乃将吾族彻底推向孤立无援之境地。一切，都需靠自身去争，去夺！）
他想起了监测系统中那条持续下行的红色曲线，那象征着文明发展带来的本源创伤。内忧未平，外患虽暂缓，却从未消失，且潜在的敌人更为强大。
“也好。”
昊轻轻吐出两个字，眼神中的些许波澜迅速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毅、更加冷峻的光芒。
“靠山山会倒，靠水水流。唯有自身强大，才是永恒之道。巫族今日之‘无视’，他日，吾要让他们……再也无法忽视！”
他转身，不再看向外界的繁华，目光重新落回密室中央那不断演算着“能量循环模型”与“人造灵脉”构型的光幕上。肩膀上的压力，因这“无视”的决议，反而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晰地指明了一个方向——除了埋头发展，疯狂提升，直至拥有足以让任何势力都无法再“无视”的力量之外，人族，别无他路。
与此同时，化身“炎散人”的炎勐，正怀揣着那份来之不易的（伪）“基础合金结构优化”卷轴，施展巫族遁术，朝着巫族领地疾驰。他自然感应不到盘古殿内的决议，但身为祝融部族的精英，他能隐约感知到，弥漫在天地间，那股针对人族的、来自巫族高层的无形压力，似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宏大的、针对妖族的凝重战意。
（看来，祖巫们已有决断。这人族，果然无足轻重。） 炎勐心中暗道，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成功获取了“情报”，且人族未被打压，意味着他这份“功劳”是稳妥的，同时也不必担心因任务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他摸了摸怀中的卷轴，那上面复杂的几何结构与符文，依旧让他感到一丝头痛。（这人族的玩意儿，真是麻烦。不过，既然祝融祖巫想要，必有其道理。回去后，如实上交便是。）
他回头望了一眼华胥国方向，那片土地上的人族，在他眼中，依旧是弱小的代名词。只是，不知为何，那悬巢城井然有序的布局，那些凡人脸上并非全然麻木恐惧的神情，以及手中这份晦涩却似乎蕴含某种“道理”的卷轴，让他在“弱小”的评价之外，又模湖地贴上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标签。
（罢了，想这些作甚。天地之大，力量为尊。这些蝼蚁的奇怪把戏，在真正的力量面前，终是虚妄。） 他摇了摇头，加速遁去，身影消失在天际。他并不知道，他带回的这份“错误”情报，将在未来，给祝融，乃至整个巫族，带来怎样微妙的影响。
帝江的一句“任其自生自灭”，如同一道无形的法旨，悄然影响着洪荒的运势流向。
巫族庞大的战争机器，其注意力彻底从人族这片小小的疆域移开，重新牢牢锁定在天庭妖族身上。遍布洪荒的巫族部落、哨站，收到的是最高层的默许指令：对人族，不结交，不援助，不主动挑衅，视若罔闻。
这对新生的人族而言，是一把双刃剑。它斩断了潜在的、来自洪荒最强势力之一的直接威胁，为人族赢得了最为宝贵的、不受顶级存在干扰的发展窗口期。华胥国得以继续在昊的引领下，按照“格物”之道，默默积累着力量，完善着自身的体系。
然而，这也如同卸下了一面可能（哪怕渺茫）在绝境中提供庇护的盾牌。从此，面对妖族的獠牙，面对洪荒自然的残酷，甚至面对其他觊觎的势力，人族都必须独自承担，再无转圜之余地。生存的每一寸空间，都需要用血与智慧去开拓，去守卫。
昊深刻明白这一点。他将这份来自巫族的“无视”，转化为最深沉的压力与动力。格物院的研究方向更加明确，所有资源的调配，人才的培养，都围绕着“自强”这一核心展开。能量的更高效利用，更强机甲与武器的研发，更优修行法的推演……一切都在与时间赛跑。
悬巢城的灯火，似乎因此而燃烧得更加炽烈，也更加孤独。在这广袤而危险的洪荒世界里，人族，这艘搭载着“格物”火种的孤舟，正式驶入了前途未卜、唯有依靠自身方能闯出的航道。
风暴，或许会迟来，但无人再会为其遮挡。生灭之间，皆系于己身。这，便是帝江定音后，人族必须面对的、冰冷而真实的洪荒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