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道红光撕裂天穹的瞬间,楚昭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团血光里有什么在抽离——不是吞噬,而是某种精密的剥离,像用细刃挑开缠绕的线团。
残灯的气息正在其中,带着她惯有的清苦茶味,却被某种黏腻的契约纹路裹住,每一缕都渗着暗红。
“昭明!”秦般若的指尖按在他腕间,体温透过影契灼得他发麻。
她望着湖面,月光在她眼底碎成银渣:“看水纹。”楚昭明低头,便见涟漪正以湖心为中心逆向翻涌,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源头。“这不是召唤。”她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是回收。
母渊在修补断裂的誓约锁链——残灯的’人道之眼‘,本就是它当年遗漏的线头。“
话音未落,湖心“咔嚓”裂开一道缝隙。
黑沉沉的深渊从水下翻涌而出,入口处浮起半透明的血纹,用扭曲的人骨笔法写着禁令:“入者,以最珍之物为质。”血字滴落时,楚昭明闻到铁锈味窜进鼻腔,像极了当年镜城破城那日,老匠人最后咳在他手心的血。
“我下去。”他松开秦般若的手,却在触到深渊寒气的瞬间被她拽住袖口。
秦般若的魂血在腕间泛起暖橘,与深渊的冷红形成刺目对比:“母渊的契约从无公平。
你拿什么做质?“
楚昭明低头看自己掌心的七印,那道新染上的暗红纹路正随着心跳轻颤。
他想起意识海里第八道脉冲蜷缩的模样,想起虚烬说“神最怕的从来不是完美”,喉结动了动:“它要的‘最珍’,应该不是命。”
秦般若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却在对视时突然松了手。
她的眼尾泛红,像要把他的轮廓刻进视网膜:“我在上面等你。”
深渊里的温度比冰窖还冷。
楚昭明刚踏进去,四壁便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誓言——青铜碑上“永不相负”的刻痕渗着黑血,水晶帘后悬着千万枚舌片,每一片都泛着青灰,那是被誓言灼烂的颜色。
他踩过满地碎裂的玉珏,每一片都曾刻着“生死与共”,如今却像被碾碎的星光。
“誓言越重,背叛越甜。”
沙哑的低语从背后传来。
楚昭明转身,看见个形容枯槁的男人拖着铁链游荡,眼窝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幽绿的磷火。“我守了三百年誓约。”亡魂的手指划过青铜碑上的血痕,“最后发现...她嫁人的喜服,比给我的婚书还新。”
“那你为何不毁约?”话出口时楚昭明自己也惊了——他本想问“痛吗”,可话头却拐向更锋利的地方。
亡魂突然咧嘴笑了,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因为...毁约比死亡更痛啊。”他的铁链突然绷直,指向楚昭明掌心的七印,“你看这些碑,哪块不是用’爱‘刻的?
可母渊收的从来不是爱,是债。
你们每说一次’我信你‘,就是往它的账簿里添一行数。“
话音未落,铁链突然断裂。
亡魂的身影像被风吹散的灰,消散前最后一句飘进楚昭明耳里:“等你见到红瞳那娘们儿...替我问她,当年我跪在血莲台发的誓,到底算在谁的账上?”
誓约回廊的穹顶垂着血色流苏。
红瞳祭司立在血莲高台之上,银白长发垂落如瀑,额间的母渊纹章泛着冷光。
她脚下的暗织正俯身展开一卷黑轴,卷轴边缘渗着细小的血珠,像被无数根针挑破的皮肤。
“你以为羁绊是光?”红瞳的声音像冰锥敲在玉盘上,“不,它是债务。”她抬手指向楚昭明,“你们每一次‘共痛同契’,都在母渊账簿上签下新的借条——秦般若替你承的代价,你给她的信任,全是利滚利的债。”
暗织展开的卷轴突然泛起红光。
楚昭明瞳孔骤缩——那上面的字迹与夜枭使的血誓契约一模一样,却又像照镜子般左右颠倒。“《第七次拒绝成神之誓》。”红瞳的指尖划过卷轴,“你救残灯,便破此誓;破誓,则秦般若因‘信任反噬’而消散。”她的唇勾起冰冷的弧度,“她的记忆会认定你为背叛者,所有与你相关的羁绊...都会变成毒。”
楚昭明的心跳声在耳中轰鸣。
他想起秦般若在镜城废墟里替他挡下的那一剑,想起她在记忆回廊里替他保存的每段时光,想起刚才她松开手时眼底的决绝。
七印在掌心灼得发烫,第八道暗红纹路突然窜上手臂,像条鲜活的蛇。
“那如果...我根本没签过这誓呢?”他的声音发哑,却在说出的瞬间,卷轴上的血字突然扭曲起来。
红瞳的眉峰微挑,正要开口——
一道天光突然穿透深渊穹顶。
楚昭明抬头,便见金芒如瀑倾泻而下,照得血莲台都褪了颜色。
他听见百姓的欢呼从上方涌来,模糊却清晰,像极了...镜城未破前,年节里街头巷尾的喧闹。
“这是...”他下意识抬手遮眼,指缝间却瞥见高台下的暗织脸色骤变。
红瞳祭司的母渊纹章突然裂开细纹,她望着那道金光,终于露出一丝慌乱:“不可能...幻象系统尚未启动——”
话音被天光截断。
楚昭明的意识突然发沉,眼前的血莲台、红瞳、暗织都开始模糊。
最后一秒,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进另一个声音,带着千年的沧桑,在耳畔轻语:
“别怕。我带你看...他们想让你相信的‘完美’。”无需修改
楚昭明的意识被那道沧桑声线拽入漩涡时,最先触到的是温热的风。
金辉漫过琉璃瓦,撞在他肩头碎成星屑——这不是母渊的阴寒,是镜城未破前才有的春日阳光。
“昭明!”
他转身,秦般若正站在神坛台阶上。
她穿的不是影契者的素衣,而是缀满金纹的冕服,发间玉簪流转着神格特有的辉光。
更令他窒息的是脚下——整座城邦的百姓都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抵着地面,连最顽劣的巷口小乞儿都垂着脑袋,发顶沾着晨露。
“羁绊等级升至Lv.8。”
机械音在虚空中炸响,楚昭明的瞳孔映出半透明的系统提示:【条件达成:放弃残灯,接受神格】。
他喉间泛起铁锈味——这不是他的声音,可“为了秩序,牺牲一人,值得”这句话,正从他嘴里平静地吐出来,像说“今日天好”般寻常。
秦般若的指尖在发抖。
她望着他,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暴雨浇灭的烛火:“你说过……我们不是神,是人。”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刺得楚昭明耳膜生疼。
他想伸手碰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掌正按在神格印上,那枚本应属于他的金印,此刻正泛着灼人的热。
“不!”楚昭明嘶吼着去抓她的手腕,却穿透了那层神辉。
幻象突然扭曲,神坛开始崩塌,百姓的跪拜声变成尖啸,秦般若的泪滴在他手背,烫得他猛然惊醒。
现实的冷意瞬间灌进肺里。
楚昭明跪在血莲台下,七印在掌心烧出焦痕。
他望着暗织手中那卷还在扭曲的血誓文书,突然笑了——笑声带着破碎的沙哑,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你们要的‘完美’,不过是把人变成提线木偶。”他从怀中摸出那卷被血浸透的文书,指腹擦过“第七次拒绝成神之誓”的字迹,“我的羁绊,凭什么要神来认证?”
暗织的瞳孔骤缩,她刚要拉紧锁链,却见楚昭明突然将文书咬在口中。
七印的痛觉如潮水翻涌,他咬碎舌尖,腥甜的血混着文书上的咒文,在齿间化作滚烫的浆。
“痛光共鸣——启。”他低喝,七印的暗红纹路顺着脖颈爬上眼眶,将眼底的黑染成血赤。
文书在口中燃烧。
金色火焰顺着楚昭明的唇舌窜出,沿着暗织操控的锁链反噬而去。
暗织尖叫着松手,她的指尖被火焰灼出焦黑的洞,整个人撞在血莲台柱上,发间珠钗簌簌坠落。
红瞳祭司的母渊纹章裂得更彻底了,她望着那团烧穿契约的金焰,终于褪下了冷静的面具:“你疯了?毁约只会让反噬加倍!”
“那又如何?”楚昭明抹去嘴角的血,站起身时锁链“哗啦”坠地。
他的目光扫过深渊中央——残灯被数条血链吊在半空,她的“人道之眼”正渗出幽蓝的光,像将熄的灯芯。
而在她身侧,秦般若的虚影正逐渐透明,像是被风吹散的雾。
“昭明……”虚影开口时,楚昭明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她的声音带着他熟悉的清润,却混着细碎的杂音,“你若救她,我会忘记……我们共守的第四十九次黎明。”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触感凉得像雪,“你还愿意吗?”
楚昭明望着她逐渐透明的手腕。
他想起第四十九次黎明:那时他们刚从镜城废墟里捡回半袋米,蹲在破庙前熬粥,晨雾里她的睫毛沾着水汽,说“这样的黎明,要守一万次”。
现在这团雾要散了,可他知道,真正的秦般若此刻正在深渊外等他,等一个不完美却真实的答案。
“《新世纪福音战士》里真嗣说,‘我讨厌别人,也讨厌自己’——”他抓住她即将消散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可我还是想试试,去触碰你。”
话音未落,七印的痛觉在他体内炸开。
楚昭明咬着牙,将全部痛觉注入掌心,按向残灯脚下的契约核心。
血链发出垂死的尖啸,深渊开始剧烈震颤,血色流苏簌簌坠落,红瞳祭司慌忙扶住血莲台,暗织蜷缩在角落发抖。
记忆洪流突然倒灌。
楚昭明看见自己和秦般若在镜城废墟里分半块烤红薯,在记忆回廊里替对方补全被删的片段,在第七次代价转移时她疼得咬破嘴唇却仍对他笑。
然后,那夜共守的第四十九次黎明的画面,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忽明忽暗,最终彻底熄灭。
“轰——”
深渊穹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有碎石从上方坠落。
楚昭明抱住从锁链中脱落的残灯,她的呼吸轻得像羽毛。
他抬头,看见血莲台的母渊纹章彻底崩碎,红瞳祭司的银白长发被气浪掀乱,暗织的契约卷轴烧成了灰烬。
“走。”他将残灯护在怀里,转身冲向深渊入口。
背后传来红瞳祭司的尖叫,却被越来越响的崩塌声淹没。
头顶的天光越来越亮,他听见秦般若的声音穿透层层石墙:“昭明!我在这——”
深渊的地面裂开巨大的缝隙,血色纹路如垂死的蛇般蜷缩。
楚昭明踩着崩裂的玉珏碎片狂奔,怀里的残灯突然动了动,指尖轻轻勾住他的衣襟。
而在他们身后,整座誓约深渊正发出最后的呻吟,仿佛被撕碎的账本,终于要将所有虚伪的“债”,埋进永夜的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