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装修的噪音成了苏鹏生活中挥之不去的背景音。它总在他需要凝神思考最关键的资金方案时骤然响起，在他试图入睡的深夜边缘隐隐传来收尾的敲打。他开始刻意延长待在办公室的时间，甚至考虑去酒店住几晚，却又被一种莫名的、类似于不甘心的情绪拉扯住——他不想显得自己是被这噪音驱逐的。
他与浪寒初，依旧维持着那种楼上楼下、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状态。偶尔在楼道里碰见，也只是点头示意，她手里多半拿着装修图纸或是装着材料的袋子，行色匆匆，眼神交汇的瞬间平静无波，仿佛他只是个普通的邻居。苏鹏积攒在胸口的那些关于噪音、关于疲惫、关于压力的言语，在她这种彻底的、专注于自身事务的平静面前，一次次失去了说出口的契机。
这天下午，一场至关重要的线上会议正在苏鹏办公室进行。屏幕那头是陈玥和她的核心团队，这边是苏鹏、周芳和王晓慧。会议围绕着那份被反复打磨的单店盈利模型和新的资金使用计划展开。苏鹏必须说服陈玥，在现有数据基础上，提前注入资金是值得的冒险。
会议进行到最关键处，苏鹏正准备阐述一个关于社区店会员粘性带来的长期价值转化的核心论点，楼下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持久的电锯切割石材的声音。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锯子，瞬间锯断了他精心组织的思路。
他的话语突兀地卡在喉咙里，眉头死死拧紧。屏幕里，陈玥微微挑了一下眉，虽然没有说话，但那份不悦几乎能穿透屏幕。
周芳反应极快，立刻接过话头，就着苏鹏未尽的观点继续补充数据，试图挽回局面。但那种流畅的、充满说服力的节奏已经被打断了。苏鹏努力集中精神，想要重新接上，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恼人的电锯声在颅内回荡。
他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陷进掌心。一种混合着屈辱、愤怒和无力感的情绪猛烈地冲击着他。他苦心经营的冷静和专业，在自家楼下一阵毫无征兆的噪音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会议在一种略显仓促和僵硬的气氛中结束。陈玥没有当场表态，只说了句“我们会内部评估”，便切断了连线。
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周芳和王晓慧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都没敢先开口。
苏鹏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什么也没说，脸色铁青，大步走出了办公室，径直冲向楼梯间。
他几乎是跑着下了那十一级台阶，站在了1102室的门口。厚重的防盗门紧闭着，但里面各种装修工具的交响乐却清晰可闻。那股压抑了数日的怒火，混合着刚才会议上受挫的羞辱感，如同沸腾的岩浆，终于冲破了理智的阀门。
他没有按门铃，而是抬手，用拳头重重地砸在门上。
“砰！砰！砰！”
沉闷的巨响甚至盖过了室内的噪音。
里面的声响戛然而止。几秒钟后，门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一个戴着布满灰尘口罩的工人探出头，疑惑地看着门外这个面色阴沉、气息不稳的年轻男人。
“找谁？”
“浪寒初呢？”苏鹏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戾气。
工人被他吓了一跳，回头朝里面喊了一声：“浪小姐，有人找！”
脚步声传来，浪寒初出现在门后。她也戴着口罩，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额头上，身上穿着便于活动的旧衣服，沾着些许油漆和灰尘。看到门外是苏鹏，以及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怒意，她愣了一下，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愕然。
“苏鹏？你怎么……”
“能不能让你的人安静点！”苏鹏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拔高，带着明显的指责意味，“我在工作！很重要的会议！全被你这装修给毁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话语像失控的子弹，不管不顾地射向她。
浪寒初脸上的愕然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甚至带着点冷意的审视。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显得陌生而咄咄逼人的男人。楼道里昏暗的光线照在他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上，也照在她沾着灰尘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浪寒初缓缓摘下了口罩，露出了她略显苍白却轮廓清晰的脸。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寂静，带着一种让苏鹏感到心慌的平静：
“所以，我的存在，现在对你来说，就只剩下噪音了，是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苏鹏滚烫的怒火上。他张了张嘴，所有准备好的、关于会议、关于资金、关于压力的指责，全都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切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疲惫和了然。
工人在旁边尴尬地站着，不知所措。
浪寒初没有再看他，只是对工人轻声说：“师傅，今天先到这里吧，麻烦你们了。”然后，她重新看向苏鹏，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锥心的话不是出自她口。
“我会注意时间。不会再有下次了。”
说完，她缓缓地，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空旷的楼道里炸响，也将苏鹏钉在了原地。
他独自站在紧闭的门外，刚才汹涌的怒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洞感。他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砸门而微微泛红的指节，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可能真的被他亲手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