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亮,薄雾依旧缠绵在溪州的街巷与湖面。
苏鹏几乎是在第一缕天光透进窗户时就醒了过来。不同于昨日的辗转反侧,这一次醒来,心中充盈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却令人安然的踏实感。那份巨大的喜悦经过一夜的沉淀,并未消散,反而转化为一种更为清晰和坚定的温暖,如同经过淬火的钢铁,更加坚韧。而那随之而来的心疼与忧虑,也并未离开,只是被这份“找到了”的坚实基底所承载,不再是无处依附的恐慌。
他拿起手机,时间尚早,但他知道有人比他更心急。
第一个电话,他打给了周芳。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仿佛对方一直守着手机。“鹏哥?”周芳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但更多的是一种紧绷的期待,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芳姐,”苏鹏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我找到她了。昨天下午,我见到寒初了。”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足足有三四秒,只能听到压抑的呼吸声。随即,爆发出周芳几乎破音的、带着哭腔的叫喊,声音大得苏鹏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什么?!真的吗?!鹏哥!在哪?她怎么样?!她好不好?!她……”
背景音里立刻传来王晓慧焦急的追问:“怎么了芳姐?是鹏哥电话吗?找到谁了?是寒初姐吗?!”电话似乎被抢了过去,王晓慧的声音带着颤抖,几乎要哭出来:“鹏哥!是真的吗?寒初姐找到了?她怎么样?”
听着电话那头语无伦次的追问和背景里杂乱的、充满关切的声音,苏鹏的脸上不自觉地漾开了深深的笑容,眼眶却也有些发热。他靠在民宿略显冰冷的床头,耐心地、用一种尽可能轻松和肯定的语气回答:“真的,千真万确。在溪州一家很好的疗养院里。她人还好,精神很不错,就是需要静养恢复。”
他省略了轮椅和输液的细节,只挑最能让人安心的说:“她还记得你们,问了店里和你们的情况,还说等我带回去的新品设计图呢。” 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王晓慧再也忍不住的抽泣声和周芳如释重负的、带着笑意的骂声:“这死丫头……吓死我们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通电话打了将近半小时,他仔细回答了她们所有能想到的问题,并再三保证会随时告知最新情况。挂断电话后,他看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心里那份“并肩作战”的感觉变得更加真实和有力。他不是一个人在为她的归来期待。
握着依旧温热的手机,他犹豫了片刻,指尖在通讯录上滑动,最终按下了家里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母亲李娟,背景音里还有父亲看早间新闻的微弱声音。“妈,是我。”苏鹏的声音下意识地放软了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在至亲面前才会流露的依赖。
“鹏鹏啊,这么早?在那边玩得怎么样?和同学在一起吗?”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暖,带着关切。
“妈,”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找到小初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随即李娟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震惊和急切:“什么?!找到了?在哪找到的?孩子怎么样了?她……”
苏鹏甚至能想象到母亲瞬间坐直了身体,父亲也关掉了电视凑过来的样子。“在溪州,一家疗养院里。我昨天见到她了。”他的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但说到“见到了”三个字时,声音还是忍不住微微发颤,“人……还好,就是病了太久,很瘦,需要好好养着。”
他没有隐瞒她的虚弱,在对家人时,那强撑的坚强可以稍稍卸下一点,流露出真实的心疼。“爸,妈,”他声音低了一些,“看着……挺让人心疼的。但是精神头还好,还知道关心我高考和店里的事。”
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低低的啜泣声,然后是父亲苏卫国接过电话,沉稳却同样带着激动的声音传来:“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人活着,还能见着,比什么都强!瘦了怕什么,好好养就能养回来!你小子……做得对!就该去找!”
父亲的话总是简短而有力,像定海神针,瞬间安抚了他心中那丝隐忧。“嗯,”苏鹏应着,鼻子发酸,“我知道。我会在这边待一段时间,陪着她……等她好一点。”
“应该的!钱够不够?不够爸给你打!别亏待了自己,也想办法……看看人家需要什么,咱能帮上忙的……”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支持。
又和父母说了几句,再三保证自己一切安好之后,苏鹏才挂断了电话。与家人通完话,仿佛某种无形的担子被分担了出去,胸口那股沉甸甸的感觉轻了一些,变得更加温暖。
阳光已经完全驱散了晨雾,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洗漱完毕,仔细刮干净胡子,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想起昨天的念头,他拿起新买的保温桶,出门去了附近一家看起来干净卫生的早餐店,买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炖得糜烂香浓的鸡茸粥,小心地盖好。
然后,他再次走向那条熟悉的老巷。
阿婆的摊子刚刚支起来,油锅还没烧热。看到苏鹏走过来,阿婆脸上立刻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小阿弟,这么早啊?囡囡今天怎么样?”
“阿婆早!”苏鹏走上前,郑重地向阿婆微微鞠了一躬,“昨天真是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指点,我可能到现在还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哎呦,这有什么好谢的,”阿婆摆摆手,笑呵呵的,“找到就好,找到就好。缘分到了嘛。”
“她昨天看到我很高兴,精神都好了很多。”苏鹏说着,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阿婆,给我一个饼,我再买份粥给她带去。”
“好好好!”阿婆高兴地应着,手脚麻利地开始揉面,“囡囡有福气的哦,有你这么惦记着。”
提着温热的葱油饼和保温桶,苏鹏的脚步变得轻快而坚定。阳光洒满肩头,将他前行的道路照得一片明亮。
他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一次,他不是去寻找,而是去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