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回应的时间，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苏鹏站在浪寒初家紧闭的门外，刚才的兴奋和期待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断放大的不安。
他不死心，又用力敲了几下门，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甚至把耳朵贴近门板，里面寂静无声，没有任何生活的气息。
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跑上楼，冲回自己家，连鞋都忘了换。
“妈！”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妈！浪寒初家没人？他们家门锁着，敲了半天也没人应！”
妈妈正在厨房收拾他带回来的土特产，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头，语气尽量平常地说：“哦，可能...可能出门了吧。你不是带了好多东西回来，快来看看，奶奶真是的，又带这么多...”
“不是出门！”苏鹏打断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门口都有灰了！不像刚出门的样子！而且寒初知道我今天回来，她说了等我的！”他想起那两个月的通话和短信，想起她最后那句带着期待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声音不由地拔高，“她不可能不在家等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妈妈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苏鹏从未见过的、极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痕迹的复杂表情，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丝...躲避。
“小鹏...”妈妈欲言又止，搓了搓手，“你别急...寒初他们家...确实是有点事，暂时...暂时不在家。”
“什么事？”苏鹏紧紧盯着妈妈的眼睛，心跳如鼓，“他们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开学前能回来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妈妈招架不住。她叹了口气，拉过苏鹏的手，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语气沉重了下来：“小鹏，你听妈妈说...浪叔叔一家，暂时不会回来了。寒初她...她生病了，需要去国外...哦不，去北京上海那种大医院好好治疗一段时间...所以，办了休学...”
“生病？”苏鹏愣住，脑子里瞬间闪过浪寒初体育课上的不适，图书馆里偶尔的疲惫，知识竞赛时的恍惚...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疯狂地涌现出来，拼接成一个令人恐惧的图案，“什么病？很严重吗？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抖。
妈妈握紧了他的手，像是要给他力量，又像是要阻止他继续问下去。她避开儿子灼人的目光，艰难地吐出那个她多么不希望由自己来宣布的词：
“白血病...医生说，是白血病。需要做骨髓移植...所以浪叔叔才立刻带她去了最好的医院...走得急，就没来得及...”妈妈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奈和悲痛，“小鹏，你别太...现在医学发达，寒初那孩子那么坚强，一定会好起来的...”
“白...血病？”
这两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尖刀，猝不及防地刺入苏鹏的心脏，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温度。他猛地抽回手，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只是呆呆地看着妈妈，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厨房水龙头的滴水声，窗外街道的嘈杂声，全都消失了。他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以及心脏一下下沉重又空洞的跳动声。
那个会耐心给他讲题的女孩，那个在钢琴前发光的女孩，那个收到耳机时会眼睛亮亮的女孩，那个在电话里轻声说“我等你”的女孩...得了白血病？
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否认，“你骗我的对不对？她只是感冒了？或者只是贫血？对不对？她暑假还跟我发信息，还好好的！她只是...”
他说不下去了。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那些她轻描淡写带过的“没事”、“有点累”，此刻都变成了最残忍的证据。
他没有再看妈妈的反应，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甩上门，反锁。
世界骤然安静，却又在他脑海里喧嚣炸裂。他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巨大的、迟来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终于冲破堤坝，将他彻底淹没。
他想起她苍白的脸，想起她冰凉的手，想起她偶尔按揉太阳穴时微蹙的眉头...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为什么没有更坚持地带她去检查？为什么还让她为知识竞赛那么拼命？
无穷无尽的自责和悔恨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疯狂地拨打浪寒初的号码。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一次又一次地响起，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不死心，又点开qq，她的头像灰暗着。他发出去一条又一条消息：
“寒初？你在哪？”
“回我消息！”
“你还好吗？”
“告诉我不是真的...”
消息石沉大海，永远不会再有回应了。他往上翻动着聊天记录，那些甜蜜的、琐碎的日常对话，那些关于未来的简单计划，此刻看起来像是一场美好却虚幻的梦，梦醒之后，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无尽的虚空。
他看着自己用第一笔赚来的钱给她买的那条银杏叶手链，银质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他不是低声啜泣，而是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迅速浸湿了裤子的布料。
为她的病痛，为她的隐瞒，为他们突然中断的未来，也为自己的后知后觉和无能为力。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眼泪似乎流干，只剩下胸腔里一阵阵发紧的抽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客厅里，妈妈正坐在沙发上抹眼泪，爸爸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沉默地坐在一旁，眉头紧锁，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了好几个烟头。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抬起头，担忧地望向他。
苏鹏走到他们面前，没有看他们的眼睛，声音因为刚才的痛哭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爸，妈。”他顿了顿，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说了出来，“我和寒初...我们...不只是同桌和邻居。”
妈妈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小鹏，你说什么？”
“我喜欢她。”苏鹏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痛苦却坚定的光，“她...她也喜欢我。我们...从上学期就在一起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让悲伤的氛围里泛起一丝惊讶的涟漪。
妈妈惊讶地捂住了嘴，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次带着复杂的心疼：“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爸爸也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什么时候的事？”
“迎新晚会之后。”苏鹏老实回答，声音低了下去，“我们怕影响学习，也怕你们...不同意，就说好先不告诉家里。”他想起当初两人小心翼翼守护秘密的甜蜜，心脏又是一阵抽搐般的疼。
“傻孩子...”妈妈起身走过来，心疼地抱住他，“怎么会不同意...寒初那么好的姑娘...我们喜欢还来不及...”她的声音哽咽了，“就是...就是没想到...”
没想到命运会如此残酷。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所有人都明白。
苏鹏靠在妈妈肩上，感受着家人的温暖，一直强撑的坚强又有些瓦解，声音带着哽咽：“妈，我后悔...我要是早点发现...我要是多关心她一点...我...”
“别胡说！”爸爸掐灭了烟，声音沉稳却有力，带着一家之主的担当，“这种事谁也不想，发现了就要面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浪家孩子的治疗，不是你自己在这里自责！”
爸爸走到他面前，大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你是男孩子，遇到事，光哭没用。你得想想，你现在能做什么？你能为她做点什么？”
父亲的话像一记重锤，敲散了部分自责的迷雾。是啊，他现在能做什么？
“我...”苏鹏看着父母，眼神逐渐从痛苦迷茫变得清晰起来，“我要帮她。我要赚钱。很多很多钱。这样浪叔叔和阿姨就不用为治疗费发愁，寒初就能用最好的药，接受最好的治疗...”
他说着，语气越来越坚定，那个在房间里萌芽的念头变得更加具体和强烈。
妈妈抚摸着他的头发，泪眼婆娑却满是支持：“好孩子...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苏鹏摇摇头，眼神却异常明亮，“但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暑假卖丝袜我能赚五千，我就能赚更多！”
爸爸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赞许和一丝复杂。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有这份心，是好的。但别忘了，你还是个学生，你的首要任务还是学习。有了知识，将来才能真正有本事帮你想帮的人。这件事，爸爸支持你，但你要把握好分寸。”
“我知道，爸。”苏鹏郑重地点头。家人的知晓和理解，像是一股坚实的力量注入了他的身体，驱散了部分孤独和无助感。
他转身，再次走向自己的房间，脚步比刚才沉稳了许多。他望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眼神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却不再是一片空洞的绝望，而是燃起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寒初，”他在心里默默起誓，声音沙哑却清晰，“你要好好治疗。我会变得很强，赚很多钱。我等你回来。”
无论多久，无论多远。他攥紧了那条银杏叶手链，冰凉的银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