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备齐备的翌日，林砚再次驾车驶向布鲁克林区。他没有选择靠近目标理查德·索恩所在的纺织品公司，而是在隔了几条街之外的一个大型连锁超市停车场将车停好。这里人流稳定，车辆进出频繁，他的这辆福特混在其中毫不显眼。
这一次的行动，他并不想直接来一场与目标之间的主动出击，所以他也没有将那套明显的高定西装穿在身上。灰色卫衣和褪色牛仔裤，背着一个帆布包，一副十分日常的打扮。
可是包里放着的却是他昨日购买的，经过定制的监听、追踪设备。
看着后视镜中倒映出的自己，眼神平静，调整着呼吸，将那份属于‘杀手林砚’的锐利收敛，渐渐隐没。此刻他不再是杀手学徒，也不是裁缝铺的老板，只是一个在这片街区徘徊，可能在寻找工作或是住房的普通年轻人。
现在所有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收集更多的有关目标的信息！
计划第一步，建立基线：观察‘正常’。
这是艾蒂和教授在第一堂综合课上就用残酷的方式教会他的，在介入之前，必须先了解环境的‘正常’状态，而最大的变量，永远是‘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砚化身为了一个都市幽灵，以目标公司大楼为圆心，在周边半径五百米的范围内无声游弋。他遵循着教授的教导，行动模式毫无规律可言，时而快步穿行，如同赶时间的路人。时而在街角驻足，低头摆弄着手机，余光却将四周的建筑布局。可能的狙击点、以及行人的普遍节奏和表情尽收眼底。时而坐在公园长椅上，看似发呆，实则在心中默数着公司车辆进出的频率，记录着不同时段的人流密度，尤其是注意那些看起来无所事事，或反复出现的身影。
他在脑中构建的，不仅仅是一个静态的地图，更是一个充满活体变量的动态模型。
信息的洪流汹涌而至，这是远超训练场模拟的复杂度。车辆型号、行人面孔、节奏变化、可疑的举止...艾蒂与教授给他灌输‘观察一切’的准则，在真实的都市丛林中化作了一场对他心智与耐力的极限压榨。他几乎是本能地驱动着自己，像一台开足马力的信息接收器，试图将视野内一切流动的、静止的细节都烙印下来。
帆布包里的笔记本上，速记的符号和关键词快速增加，关联的线条纵横交错。这种试图掌控全局。不留死角的迫切，却正是他训练成果的体现，可也隐隐透出了新手的痕迹。
他正凭借过人的专注与精力，以近乎蛮干的方式，去弥补那仅能通过无数次实战才能淬炼出的、对海量信息进行瞬间筛选与优先级判断的直觉。
此刻的他无暇也无意去思考这种方式可能带来的潜在风险，他的所有感官都沉浸在‘收集’这一核心任务上，为那个最终目标：创造一个与理查德·索恩独处，避过可能由温斯顿先生派来的暗中监视的那些视线的绝佳环境！
第二步，识别模式与意图。
临近下午五点，林砚混在下班的人流中，他想要更近距离的观察一下目标的细节。可以说，林砚的运气很不错，计划的第二步他最怕的一点就是无法再这里等到目标的出现，因为简报中的对于目标的行踪可是打上了‘不定’的标签。所以即便是可能存在的这个‘锚点’依然有足够大的可能，导致他扑空。
一天两天并没有任何的问题，可他又不是流浪汉，在这里蹲守三天四天那可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所幸这些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微微低头，注视手机，用余光锁定着目标的同时，林砚回忆着艾蒂教导过的行为模式分析与风险评估：一个真正警惕的人，走出封闭环境时会有一个不易察觉的短暂停顿，目光会下意识地扫视周围环境，评估潜在威胁，其站姿、脚步的轻重，都透露着信息、而普通上班族，则更专注于自己的手机、交谈，或者直奔交通工具。
他的目标，理查德·索恩，一个资深的、擅长反追踪的杀手，此刻正用行动诠释着‘警惕’二字的含义。
他没有像周围同事那样埋头看手机或与同伴谈笑，步伐稳健却带着一种刻意的松弛，仿佛每一步都留有余力应对突发情况。走出旋转门的瞬间，他的身体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顿，肩膀的线条几不可查地紧绷了一瞬，目光如同无形的雷达波般，以一个看似随意的角度快速扫过街对面大楼窗户和几个关键的巷口，整个过程流畅且自然。若非林砚经过教授与艾蒂的训练，可以去寻找这种‘不协调的自然感’，他的这种行为，林砚绝对会将其忽略。
收起余光，林砚没有在选择继续观察，对方的警觉性真的很高，长久的注视必然会引起对方的某些‘不适’。收起手机，林砚选择了转换方式。
他本来的计划的第三步应该是：分析模式，寻找可能存在的，能够让他植入监听或追踪设备的‘支点’。
但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目标的警觉程度超乎了他的预计，所以观察方式上，他要转换一下。
目光锁定到了马路对面的一家拥有二楼的咖啡店，余光瞥了一眼人流密集的车站区域，目标似乎并未急于移动，他似乎也在进行着属于一个普通人的伪装。
过了马路，林砚并没有选择继续监视对方，快步朝着自己的目标地点走去，上了二楼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刚坐下，余光向着目标的方位瞥了一眼，但却猛然一骇。
仅是这片刻的功夫，目标却完全失去了踪迹，而且这里并没有公车路过的丝毫痕迹。
人呢？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林砚的脊椎窜了上来。他强行压制住立刻起身搜寻的冲动，放在桌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点单、付款，他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仿佛只是一个累了进来休息的普通年轻人，但所有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疯狂地扫描着楼下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哪里都没有。
理查德·索恩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在他穿过马路、走上楼梯这短短不到一两分钟的时间里，凭空消失了？这绝非巧合。对方要么是察觉到了什么，动用了他尚未知悉的紧急撤离通道；要么这就是其反追踪手段的一部分：利用环境和人流，在看似平常的行动中完成瞬间的隐匿。
林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块真正的石头般固定在座位上。他小口啜饮着服务生送来的咖啡，目光偶尔掠过窗外，如同任何一个在傍晚时分稍作休息的普通人，没有丝毫焦躁搜寻的迹象。
他按照一个正常行人顾客的行为模式，在咖啡馆里待足了约二十分钟，才起身结账离开。
驱车返回大陆酒店的途中，纽约的夜景在车窗外流淌，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目标的消失方式给他上了沉重的一课。
实战与训练场终究不同，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比如过马路前那最后一眼的锁定，或是选择观察点时不够迅速的决策，都可能导致目标的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