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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才过,春风便一日暖过一日,吹化了残雪,吹醒了冻土,也吹动了云家小院里那颗待嫁的心。距离二月十六的婚期愈近,云家的气氛便愈是忙碌中透着一种甜蜜的紧绷。云岫的嫁衣早已绣完,那大红的绸缎上,鸳鸯栩栩如生,并蒂莲仿佛能闻见清香,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少女对未来的全部憧憬。如今,她正跟着母亲,最后清点嫁妆,学习为人媳、为人妇的种种规矩礼节。
云娘子拉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眼中既有欣慰,又满是不舍:“到了沈家,便是大人了。要孝顺公婆,体贴夫君。沈家是读书人家,规矩重些,但你沈伯伯、伯母都是极和善的人,你只管本分做事,真心待人,错不了……”
云岫听着母亲的叮嘱,心中亦是酸涩与期盼交织。她看着自家这熟悉的院落,墙角那棵与她同岁的枣树,灶间那口用了多年的水缸,一切都充满了离别的不舍。然而,一想到仅一墙之隔的那个院落,那个有着满架书籍、有着他身影的地方,即将成为她新的归宿,那份不舍便化作了对未知生活的勇敢期待。
沈家那边,同样是一片忙碌景象。沈砚居住的“墨耕斋”被重新修葺布置,窗明几净,院中移栽了两株西府海棠,寓意“玉堂富贵”。书房里添了一张新的梨花木书案,与沈砚原有的那张并排放置,位置略小些,显然是给云岫准备的。沈夫人亲自指挥仆妇打扫庭院,准备婚宴事宜,脸上整日带着笑意。
二月初,春寒料峭,但阳光已有了暖意。这日,沈砚由媒人陪着,正式来行“亲迎”前的“催妆”礼。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靛蓝色直裰,更显得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礼物除了常规的冠帔、花粉等物,还有一对活雁,是沈砚前几日亲自去河边设法捕来的,遵循古礼,寓意夫妻忠贞不渝。
云岫依礼躲在房中,未能相见。只听得他在堂屋与父母说话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的心也跟着怦怦跳,想象着他此刻的模样。
终于到了二月十六。天未亮,云岫便被唤起,沐浴、开脸、梳妆。大红的嫁衣层层穿上身,沉重的凤冠戴在头上,镜中的人儿面若芙蓉,眼含秋水,陌生而又美丽。云娘子看着盛装的女儿,忍不住落下泪来,又被旁观的婶娘们笑着劝住。
吉时一到,鼓乐喧天,鞭炮齐鸣。迎亲的队伍到了云家门外。沈砚身着大红喜服,骑在披红挂彩的骏马上,俊逸非凡,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喝彩。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过一道道程序,终于得以进入堂屋,向端坐上的云大山和云娘子行奠雁礼、听训词。
当盖着大红盖头的云岫,由族中全福妇人搀扶着走出来时,喧闹的人群似乎安静了一瞬。沈砚看着她缓缓走向自己,虽然看不见她的面容,但那窈窕的身影,稳稳的步伐,却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责任感。他上前,从妇人手中接过那根系着同心结的红绸,另一端,连着他的新娘。
拜别父母时,云岫听着父亲哽咽的嘱咐,母亲压抑的哭声,盖头下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深深拜下,心中默念:爹,娘,女儿定会好好的。
花轿起行,吹吹打打,绕着村庄走了一圈,最终在沈家大门前落下。跨火盆,踏马鞍,一系列的仪式后,新人被迎入布置一新的喜堂。
喜堂内红烛高照,宾朋满座。沈清远和沈夫人端坐上方,满面红光。在赞礼官的高声唱和下,沈砚与云岫牵着红绸,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
当两人相对躬身行礼时,沈砚能透过盖头的微微晃动,隐约看到她低垂的眉眼和紧抿的红唇。他的心中充满了奇异的满足感,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女孩,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他的妻。
礼成,送入洞房。
新房里,红烛摇曳,处处贴着大红喜字。云岫端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床沿,心跳如鼓。她能感觉到沈砚走近的脚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合着酒气。
喜秤轻轻挑开了盖头。
眼前一亮,云岫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撞入了一双深邃而含笑的眸子中。沈砚就站在她面前,红衣墨发,面如冠玉,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的目光里有惊艳,有喜悦,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属于男人的温柔与炽热。
云岫的脸瞬间红透,慌忙垂下头去,心如鹿撞。
“累了吧?”沈砚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温柔些,他在她身旁坐下,递过一杯合卺酒,“喝了这杯酒。”
两人手臂相交,饮下那杯象征着合二为一、同甘共苦的酒液。酒味甘醇,却远不及彼此眼中情意醉人。
随后便是撒帐、吃子孙饺等习俗,在一片笑语和祝福声中完成。待闹洞房的人渐渐散去,新房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红烛噼啪作响,气氛忽然变得有些静谧而暧昧。云岫紧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不敢抬头。
沈砚看着她羞怯的模样,心中柔软一片。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云岫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
“岫儿,”他唤她,不再是“云岫”,也不是“岫妹”,而是更显亲昵的“岫儿”,“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云岫抬起头,望进他真诚的眼眸中,那份紧张奇异地平复了许多。她轻轻点头:“嗯。”
“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沈砚握紧了她的手,许下最朴素的承诺。
窗外,月色如水,春风拂过新栽的海棠,带来细微的声响。红帐之内,一对新人依偎低语,诉说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青梅竹马的情谊,在这一刻,升华成了相濡以沫的夫妻之缘。漫长的等待与准备,终于在这花烛之夜,结出了最甜美的果实。他们的生活,翻开了充满馨香与希望的新篇章。
翌日清晨,云岫早早起身,梳洗打扮,换上一身较为家常但仍显喜庆的绯红色衣裙。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从今日起,她便是沈家的媳妇了。
沈砚也已起身,看着装扮一新的妻子,眼中满是欣赏。两人一同前往正堂,给沈清远和沈夫人敬茶。
沈夫人接过云岫奉上的茶,笑得合不拢嘴,连饮三口,将一个沉甸甸的红封放在茶盘上,又褪下手腕上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戴到云岫腕上:“好孩子,快起来。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莫要拘束。”
沈清远也饮了茶,勉励了几句夫妻和睦、同心同德的话,神色温和。
敬茶礼成,云岫算是正式被沈家接纳。早饭后,她便跟着沈夫人熟悉家中事务,从库房钥匙到日常用度,一一交接了解。她态度恭谨,学得认真,处事又有条理,沈夫人看在眼里,愈发放心。
三朝回门,沈砚陪着云岫回到云家。云大山和云娘子见女儿气色红润,眉眼间带着新嫁娘的娇羞与幸福,女婿对她亦是体贴周到,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回门宴上,气氛融洽,两家父母畅谈甚欢,已然是至亲模样。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温馨。沈砚依旧每日大部分时间在书房用功,为接下来的院试做准备。云岫则开始学着掌管家中庶务,闲暇时便在书房另一张书案上临帖、读书,或是做些针线。两人常常各据一案,安静做事,偶尔抬头交流一个眼神,或是沈砚为她解答书中疑问,空气中流淌着静谧而满足的气息。
春日渐深,田地里的活计也多了起来。云岫虽已是沈家妇,却并未忘记根本,时常会回娘家帮忙,或是将自家院子里种的菜蔬瓜果送去。沈砚有时也会同去,在田埂间走走,与云大山说说话,仿佛又回到了婚前那段两家人亲密无间的时光。
这一日,夕阳西下,沈砚和云岫并肩走在回家的田埂上。晚霞将天际染成绚丽的锦缎,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云岫手中提着一篮子云娘子刚给的嫩韭菜,说着白日里的琐事。沈砚安静地听着,偶尔侧头看她,霞光映照在她恬静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他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枚用桃核精心雕刻而成的小小船舟,船上还依稀可见两个相偎的小人。
“闲来无事刻的,”他语气平常,耳根却微红,“给你拿着玩。”
云岫接过那枚小小的核舟,触手温润,雕刻得极为精细,可见是花了极大心思的。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将核舟紧紧握在手心,抬头对他嫣然一笑:“我很喜欢。”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并肩前行。身后,是辽阔的田野和绚烂的晚霞;前方,是炊烟袅袅的家园和漫长而温暖的未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终成眷属,在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上,开始了属于他们的、细水长流的相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