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浪漫诗意悄然沉淀,生活复归于那种扎实而充满内在生机的轨道,春日的画卷在更为深沉的绿意中,徐徐展开充满劳作与收获期望的新篇。
**三月初四,苗壮锄勤,田家岁月自有章**
晨光熹微,已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东方天际的云霞不再是柔和的绯红,而是炽烈的金红,预示着今日又将是个晴好而炎热的天气。院落里,草木的绿意仿佛在一夜之间又深沉了几分,叶片肥厚,脉络清晰,在晨露中沉默地积蓄着力量。桃李的幼果隐匿在繁密的枝叶深处,悄然膨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阳光预烤过的、混合着泥土、植物蒸腾气息和隐约粪肥味道的、极其扎实的田园气味,这是生长与劳作交织出的特有芬芳。
云大山起身后,感觉筋骨已然完全舒展,昨日的溪边闲趣仿佛只是短暂插曲。他站在院中,目光如炬,首先投向那片在晨曦中静默伫立的田野。禾苗已不再是初生时的柔弱,茎秆明显粗壮了些,叶片舒展,绿意盎然,在微风中形成一层层微漾的绿波。
“嗯,这苗子,见风就长。”他语气笃定,带着老农看到作物茁壮时的欣慰,“头遍草锄得及时,这第二遍,也得跟上了。等日头再起,草种子发芽更快,不能让它占了先。”
他的话语,将生活的焦点再次拉回到与土地最直接的对话——锄草。这是贯穿整个生长季节的、持久而必要的战役。云娘子在灶间应着,灶膛里的火光映亮了她沉稳的脸庞:“知道了。水壶、草帽、布巾都预备好了。今儿个天热,得多带些水。”
沈家院内,沈清远也感受到了这不同于昨日的、更为紧张的生活脉搏。他看着云大山扛起锄头那坚实的背影,心中那份参与其中的念头再次升起。他换上旧衣,对沈夫人道:“今日我再随大山兄弟下田去,这锄草虽是辛苦,却能强健筋骨,更贴近地气。”
沈夫人为他整理着衣领,柔声叮嘱:“量力而行,莫要过于勉强。”她又将目光转向已收拾好书包的沈砚,“砚儿今日散学若早,也去看看能否帮上忙。”
早饭后,村庄在灼热的日光真正降临前,呈现出一种蓄势待发的宁静。锄头与铁锹的碰撞声,取代了昨日的嬉闹,成为主旋律。云大山和沈清远并肩走向田野,他们的身影在晨光里被拉长,带着一种与土地融为一体的沉稳。
田野里,景象又与往日不同。禾苗的绿更深更厚,几乎遮盖了垄间的泥土。但俯身细看,便能发现那些顽强的杂草,借着前几日的雨水和阳光,已然重新冒头,甚至有些已然开出了细小的花穗,准备播撒下一代的生命力。
“看,这狗尾草,这马唐,长得飞快!”云大山指着几株已然不小的杂草,对沈清远道,“锄草如除恶,务尽根除,否则春风吹又生。”
说罢,他再次挥起了锄头。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精准、迅捷。锄刃贴着禾苗的根部划过,巧妙地将杂草连根剜起,同时疏松了苗根周围的土壤。汗水很快从他额角渗出,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沈清远也再次投入这重复却必要的劳动,他努力模仿着云大山的动作,虽然效率不及,但那份专注与坚持,却与这田野的气息无比契合。
云娘子没有下田,她在家中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口酱缸需要每日搅动,家里的鸡鸭猪羊需要喂食,还有一大盆一家人的衣物需要浆洗。她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忙碌的身影在院落与灶房间穿梭,是这片土地上无数个默默支撑家庭的妇人的缩影。
云岫今日被母亲留在了家中,学习一项新的家务——用新麦秆编织隔热用的锅垫和小蒲扇。云娘子将煮软、捶打过的麦秆递给她,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起头,如何一圈圈编织,如何收边。这活计需要耐心和手劲,云岫起初编得歪歪扭扭,麦秆也不听使唤,但她想起沈伯母绣花时的专注,便沉下心来,一遍遍尝试。
学堂里,沈砚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锄地声,心中竟有些难以言喻的牵挂。先生讲解的文章似乎也染上了田间的土腥气。待到散学时辰一到,他便收拾好书囊,快步向田野走去。
田垄间,日头正毒。云大山和沈清远已是汗流浃背,衣衫尽湿。他们身后的土地,新锄过的部分显得格外清爽,禾苗挺立,泥土疏松。沈砚默默走到父亲身边,拿起另一把备用的锄头,加入了劳作的队伍。他没有多言,只是学着样子,一下下地挥动着锄头。他的加入,仿佛给这枯燥的劳动注入了一丝新的力量。
云大山看着这埋头苦干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放缓了些动作,偶尔指点沈砚一两句下锄的角度和力道。三人并肩劳作,虽无言,却有一种默契在汗水的交融中悄然生长。
云岫在家中,终于编成了一个勉强成形的锅垫,虽然边缘还有些毛糙,但终究是她独立完成的第一个编织物。她高兴地拿给母亲看,云娘子仔细看了看,指出了几处可以改进的地方,但更多的是鼓励。放下锅垫,云岫惦念着田里的父亲和沈家父子,便提着一罐新凉的绿豆汤,顶着草帽,向田野走去。
当她看到田埂上那三个被烈日炙烤、汗水淋漓的身影时,心中蓦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那不仅仅是辛苦,更像是一种庄严的、与土地共生死的坚韧。她将绿豆汤一碗碗递到他们手中,看着他们仰头咕咚咕咚喝下,那被晒得通红的脸上露出的舒坦神情,她觉得,这比任何溪边的玩耍都更让她感到触动。
沈砚接过碗时,指尖与云岫的轻轻碰触,两人都迅速移开目光,脸上也不知是晒得还是怎的,都红得厉害。
傍晚,当最后一垄地的杂草被清除干净,夕阳已将天空渲染得无比壮丽。三人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踏上归途,疲惫刻在每一寸肌肉里,但看着身后那片在夕照下愈发青翠、整齐的田野,一种巨大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晚饭时,饭桌上一片安静,大家都累得只顾埋头吃饭。但气氛却是融洽而温暖的。简单的饭菜,因了这极度的劳累,变得格外香甜。
“这第二遍草锄完,”云大山饭后啜着粗茶,规划着,“就能安稳些日子了。等苗再长高些,追一次肥,这春耕,才算真正告一段落。”
夜色深沉,蛙声如鼓。云岫将她编的那个歪歪扭扭的锅垫,也珍重地放进了她的小提篮里。她觉得,这个锅垫,和那些漂亮的石头、贝壳不同,它代表着一种更实在的、属于生活本身的重量。
三月初四,这“苗壮锄勤,田家岁月自有章”的一天,就在这重复的挥锄、流淌的汗水、默默的坚持与亲情的支撑中,厚重地度过了。它没有上巳节的浪漫,却以其最质朴、最坚韧的方式,诠释着生活真正的底色。希望,在这些日复一日的辛勤耕耘中,如同那田间的禾苗,扎根愈深,生长愈旺,静静地,向着那金秋的硕果,稳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