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梅雨季裹着荷香漫过苏堤时,西湖边的“锦绣坊”正飘着丝线的清香。朱红门楣上挂着新换的木牌,“新律允许民间绣坊自主经营”几个字被雨水洗得发亮,底下还画着朵用金粉勾勒的并蒂莲——那是苏挽月昨日亲手绣的。
“阿秀!把那卷湖蓝丝线递过来!”
穿月白素纺旗袍的绣娘苏挽月站在绣架前,指尖捏着半枚绣了一半的绣球。她发间的青玉簪晃得人眼晕,发梢还沾着晨露——今儿个天没亮就起了,跟着阿秀从苏州赶来杭州,说要赶在端午前给陈家庄的老人们送“同心绣球”。
“来啦!”扎双马尾的小丫头阿秀从绣绷后探出头,怀里抱着卷湖蓝丝线,发梢沾着方才试针时蹭的胭脂,“苏姑娘,您看这丝线够不够?”她指尖挑起一缕,湖蓝色的丝线在梅雨里泛着柔润的光,“我跟阿水伯的闺女学了调丝,说这颜色最衬端午的荷。”
苏挽月接过丝线,指尖轻轻摩挲:“阿秀手巧,这颜色调得比去年更匀。”她抬头望向窗外,西湖的涟漪被雨丝揉碎,远处传来卖花担子的吆喝:“栀子花——白兰花——新采的!”
“苏姑娘!”
清越的折扇声从门口传来。穿月白竹叶衫的林砚摇着扇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个小沙弥,手里捧着个红漆木盒。他发间的青玉簪与苏挽月的那枚遥相呼应,目光落在绣架上的绣球时,眼睛亮得惊人:“这绣球的纹样……是‘百子千孙’?”
“是‘同心共好’。”苏挽月将绣球转了个方向,“中间是并蒂莲,周围是百只小锦鲤——陈家庄的老人们说,‘鱼’谐音‘余’,要‘年年有余,代代同心’。”她顿了顿,指尖抚过绣球边缘的金线,“阿秀非说要加朵荷花,说‘荷’是‘和’,咱们新律里最讲究‘和’。”
阿秀的脸涨得通红,低头揪着丝线:“苏姑娘莫要笑话我……”
“不笑话。”林砚笑着走近,“这荷花绣得妙——花瓣用渐变的粉白丝线,花蕊掺了点金粉,在雨里看,像沾了晨露的真荷。”他伸手轻轻碰了碰绣球边缘,“苏姑娘的针脚比去年更细了。”
苏挽月笑了:“阿秀学的。”她转头看向阿秀,“前儿个在苏州,阿秀说想给陈家庄的老人们绣‘百子千孙’,我就教了她‘套针’的技法——你看这花瓣,三根线叠着绣,才不会露底。”
阿秀的眼睛亮得像星子:“苏姑娘,我明儿个想去西湖边采荷叶!阿水伯说,荷叶上的露水能养丝线,绣出来的花更鲜活!”
“好啊。”苏挽月摸了摸她的头,“等绣完这批绣球,我带你去。”
林砚忽然指着绣球中间的并蒂莲:“这花蕊的金粉……是陈家庄的‘金桂粉’?”
“是。”苏挽月点头,“前日陈家庄的老人们托人捎来的,说‘金桂飘香,日子甜’。阿秀说,要把这甜绣进绣球里。”
三人正说着,绣坊的门被推开,进来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妇人,鬓角的银簪晃得人眼晕:“苏姑娘!您可算来了!”她手里攥着块红布,里面包着个绣了一半的香包,“我孙女儿说,要跟您学绣‘同心结’——说是要送给她未来的夫婿。”
“张阿婆!”苏挽月忙迎上去,“您孙女儿小慧可在?”
“在里屋呢!”张阿婆掀开里屋的门帘,“小慧,快出来见苏姑娘!”
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小慧从里屋跑出来,怀里抱着个绣绷,发间的红绳晃得人眼晕:“苏姐姐!我要学绣‘同心结’!”她把绣绷递过来,上面绣着半朵莲花,“我照着您教的‘回针’绣了三天,您看……”
苏挽月接过绣绷,指尖轻轻抚过针脚:“小慧手巧,这针脚比阿秀当年还稳。”她抬头对张阿婆笑,“阿婆,小慧的‘同心结’,我教她加朵小荷花——就绣在结心,图个‘和和美美’。”
张阿婆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她转头对林砚拱手,“林公子,前儿个您说的‘新律允许民间办绣坊’,可算应验了!我家小慧现在能光明正大学手艺,再也不怕被人说‘女子抛头露面’了!”
林砚拱手回礼:“阿婆客气。新律里说‘百工皆可立名’,小慧的手艺,该让更多人看见。”
雨越下越密,西湖的涟漪被砸出细碎的花。苏挽月望着绣坊里的热闹景象——阿秀在调丝,小慧在学绣,张阿婆在剥莲子,林砚在翻《西湖志》——忽然想起苏州的绣坊,想起陈家庄的老人们,想起成都茶社的阿福叔。
“苏姑娘。”林砚合上书,“明日我去灵隐寺求支签,问问‘同心绣球’的吉时。”
“好。”苏挽月笑了,“等签求来,咱们一起把绣球挂在西湖边的老槐树上——就说‘新律护得人间好,同心共守岁月长’。”
阿秀突然举着丝线跑过来:“苏姑娘!林公子!我阿爹说,西湖的龙舟队要扎‘同心龙舟’,要用咱们的绣球当船旗!”
“真的?”苏挽月眼睛一亮。
“真的!”阿秀用力点头,“阿爹说,龙舟旗要绣‘同心共进’,他说这是新律里的话,比从前的‘独占鳌头’有意思!”
林砚笑着摸了摸阿秀的头:“阿秀,明儿个我跟你去龙舟队——教你扎龙舟的尾巴,要比绣球还漂亮。”
阿秀的脸涨得通红,低头揪着丝线:“林公子莫要笑话我……”
“不笑话。”林砚的声音轻得像雨丝,“阿秀扎的龙舟尾巴,肯定比画儿还好看。”
雨停时,西湖的晚霞漫过苏堤。苏挽月望着绣坊门口挂起的第一盏红灯笼,望着阿秀蹦跳着去给龙舟队送丝线,望着林砚和张阿婆凑在一起看《西湖志》,忽然想起苏州的雨,想起成都的茶,想起扬州的绣坊——原来这人间的烟火,从来不是孤单的。是杭州的绣球载着思念,是苏州的纸墨写着故事,是扬州的绣针绣着山河,是每一个愿意“活”的人,共同织就的春天。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看!绣球挂起来了!”
苏挽月望着那盏红灯笼,又看了看案头的“同心绣球”,忽然明白——这杭州的“夏”,原是来圆“同心”的。是老人们的期待,是孩子们的笑声,是绣娘的针脚,是书生的笔墨,是每一个愿意“守”的人,共同种下的希望。
“阿秀!”苏挽月喊住跑远的阿秀,“明儿个咱们去灵隐寺,求支‘同心’签。”
“哎!”阿秀回头挥手,“我让阿爹给咱们带桂花糕!”
林砚望着她们的背影,又看了看绣坊里忙碌的身影,轻轻笑了。他摸了摸发间的青玉簪,指尖触到上面刻着的“守正”二字——那是师父临终前刻的,如今看来,这“守正”二字,原是守着人间的烟火,守着每一个愿意“活”的心。
西湖的晚风裹着荷香吹来,将绣球的红绸吹得猎猎作响。那绣球上的并蒂莲,在晚霞里泛着金光,像极了人间的团圆,像极了岁月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