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驼岭的晨雾裹着松涛声漫上山梁时,大鹏金翅雕正蹲在悬崖边的老松树上,用喙梳理着新换的羽毛。他的尾羽不再是血红色的,而是泛着青灰的光泽——那是前日跟着青狮在溪边洗澡时,被青苔染的。
“大王!”
清脆的喊声从山径传来。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挎着竹篮跑过来,篮里装着刚采的野菊:“大鹏哥!我阿爹说,要给‘百兽园’送野果!”她踮脚把篮子举到大鹏面前,发间的红绳晃得人眼晕,“还有……这是山下李婶送的蜂蜜,她说‘给大鹏哥润润嗓子’。”
大鹏金翅雕接过蜂蜜,指尖触到罐身的温度。他望着山梁上的景象——原本堆满妖丹的洞府,如今改成了“百兽园”的木牌;洞前的空地上,青狮正带着一群小狼崽追蝴蝶,白象用鼻子卷着竹筒给幼鹿喂水;悬崖下的溪涧里,几个小妖挽着裤脚,正帮村民捞刚捕的鲜鱼。
“好。”他摸了摸小丫头的头,“把野菊插在百兽园的门口——就说我说的,‘花比妖怪好看’。”
小丫头眼睛亮起来:“知道啦!我还要给每只小狼崽系朵花!”她蹦跳着跑开时,竹篮里的野菊掉出两朵,飘在溪涧边,成了蝴蝶的落脚点。
日头渐高时,百兽园里热闹起来。青狮叼着根竹棍,正教小狼崽“排队”——说是“排队”,其实是让它们学着把爪子收进肉垫,免得踩坏刚种的草;白象用鼻子卷着树枝,在地上画“禁止践踏”的符号;大鹏金翅雕则蹲在最高的岩石上,望着远处山林里的野鹿群,翅膀尖儿轻轻晃着,像是在数数。
“大鹏哥!”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悟空扛着金箍棒跑过来,棒身上还沾着前日打妖怪留下的血渍——不过此刻他正咧着嘴笑,“我刚从南海回来,龙王说送咱们两车‘南海珊瑚’,最能吸引海鸟!”他把珊瑚倒在百兽园的空地上,“这珊瑚五颜六色的,海鸟见了准喜欢!”
大鹏金翅雕望着珊瑚,突然笑了:“大圣,你这哪是送珊瑚?是送‘海的礼物’。”
“嘿嘿。”悟空挠了挠头,“俺老孙现在啊,就爱干这种‘接地气’的事儿。前日在东海,我帮珊瑚精种珊瑚;昨儿在北海,我教鲛人养珍珠——你说,这比打妖怪有意思不?”
“有意思。”大鹏金翅雕摸了摸身边的小狼崽,“比当妖王有意思多了。”
正说着,溪涧边传来呼救声。是个穿粗布衫的汉子,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小娃跑过来,娃的腿上还卡着块碎石:“大鹏大仙!我家娃掉进溪里了,腿被石头划破了!”
大鹏金翅雕立刻扑棱着翅膀飞过去,用爪子轻轻拨开碎石。小娃疼得直哭,他却笑:“小娃娃,别怕,大鹏叔叔疼你。”他转头对青狮喊:“青狮,去采点止血草!”又对白象喊:“白象,拿清水来!”
青狮叼着草跑回来,白象用鼻子卷着竹筒递上水。大鹏金翅雕用爪子蘸着水,轻轻冲洗小娃的伤口,又把止血草敷在上面:“疼就抓着我的羽毛——软和着呢。”
小娃抽抽搭搭地抓着他的尾羽,血渐渐止住了。汉子跪下来,给大鹏磕了个头:“大仙,您……您真是活菩萨!”
“使不得。”大鹏金翅雕把他扶起来,“我以前在狮驼岭烧杀抢掠时,可比这狠多了。是唐僧师父教我,‘妖怪也要学做人’。”
汉子似懂非懂,抱着小娃走了。大鹏金翅雕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五百年前,自己跟着青狮、白象攻打取经路,那时觉得“本事”就是能把一切踩在脚下;如今跟着唐僧学了半年佛法,跟着村民学了种地,才明白——真正的本事,是让别人不再怕你。
“大鹏哥!”
山径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前日下山采药的济世堂小和尚,他背着药篓跑过来,篓里装着刚采的“紫苏”:“师父说,要在百兽园边种紫苏,夏天能驱蚊,秋天能做酱!”他蹲下来,把紫苏苗埋进土里,“这株是‘白苏’,叶子圆;这株是‘紫苏’,叶子紫……”
大鹏金翅雕望着满百兽园的草药,忽然想起五百年前,自己站在狮驼岭的山顶,望着被自己毁掉的山林,心里只有“痛快”;如今站在同样的位置,望着生机勃勃的百兽园,心里却像揣了团暖烘烘的火。
“大圣。”他转头对悟空说,“等这些野鹿长大了,咱们在林子里建个‘马戏团’吧?让小狼崽表演钻火圈,小鹿表演跳高,咱们……”他顿了顿,笑着看向大鹏金翅雕,“咱们也凑个热闹。”
大鹏金翅雕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突然笑了。他想起前日在陈家庄,阿梨教他包粽子,糯米粘在他爪子上,阿梨笑他“像只大狗熊”;想起在车迟国,小尼姑给他绣的帕子,帕角绣着“平安”;想起在黑风山,小机灵给他系的红绳,红绳上串着松针。
原来,这人间的暖,从来不是打打杀杀得来的。是救一个小娃,是种一株草,是系一根红绳,是和一群“不一样”的人,一起把日子过出花来。
暮色渐浓时,山风裹着松涛声吹过来。大鹏金翅雕望着百兽园里的野鹿群,望着小妖们蹦跳的身影,望着悟空啃着糖糕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狮驼岭,从来不是他的“妖巢”。它是家,是园,是每一个愿意对明天好的人,共同种下的希望。
远处传来村民的喊声:“大鹏大仙!明儿个我们来送‘百兽酒’,给小狼崽喝!”
大鹏金翅雕笑着应下,往百兽园里走。路过老松树时,他看见树底下不知谁埋了块石头,上面刻着“狮驼新生”四个大字——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子认真劲儿。
“大鹏哥!”小丫头举着野菊跑过来,“我给小狼崽系了花!你看,像不像彩虹?”
大鹏金翅雕蹲下来,望着小狼崽脖子上晃动的野菊,忽然想起唐僧说过的话:“众生平等。”那时他觉得这四个字虚无缥缈;如今他看着小狼崽舔着小娃的手,小娃笑得露出豁牙,忽然懂了——所谓平等,不过是有人愿意弯下腰,把另一个生命放在心尖上。
月光漫上狮驼岭的山头,把百兽园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里,有小狼崽的叫声,有小鹿的蹄声,有山风的松涛声,还有无数个,正在发生的,温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