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诊不要紧,看完脉象,刘备立刻倒戈,与李佑站到一处。
竹简递到刘备手中,他急切展开细读。
胡车儿杵在一旁,目光频频扫向郭嘉。
后者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地啜着酒浆。莫理他。”
李佑踱步上前,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胡车儿,“壮士无需拘礼,在此处但求自在便是。”
旁人只见这虬髯大汉膂力惊人,李佑却知此乃 典韦双戟的狠角色。
虽手段不够光明,那份胆气已令他高看一眼。将军可知张绣信中内容?”
李佑试探道。禀先生,我没瞧过。”
“无碍,张将军谨慎些也是……”
“倒非如此,”
胡车儿搔了搔头皮,“我不识字。”
李佑一时语塞,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句:“阁下当真健谈。”
放眼刘备帐下,若论唇枪舌剑,李佑向来独占鳌头。
今日竟被个粗汉噎住,倒也算开了先例。伯川,且来议事。”
刘备招手唤众人聚拢。
张绣密信在诸人手中传阅,字里行间俱是诚意:五千先锋营的布防详录,关键处更绘有舆图。
末了还献上夜袭之计——待赵云引兵劫营时,他佯装醉卧不战。
军中无将,必生大乱。计虽妙,却太险。”
贾诩捻须沉吟,“曹操多疑,既用张绣为先锋,岂会不留后手?”
“可这战机……”
郭嘉眉峰紧蹙。
贾诩生性谨慎,但歼灭曹军前锋的 ,令他甘愿铤而走险。
李佑啃着指甲陷入沉思。
以曹操的狠辣,舍五千兵卒为饵实属寻常。
然张绣献营布阵图,又以身为饵,这般诚意怎不叫人动心?
先锋乃全军锋芒,若五千前军溃败,中军士气必然崩塌。
帐中寂然无声,众人皆在利弊间挣扎。
炽烈战意与沉沉隐忧交织,终化作一片缄默。
关羽抚摸着青龙偃月刀的刀柄,突然开口打破了营帐中的沉寂。为将之人若临阵畏缩,纵有敌军虚实尽在掌握,胜败之数又从何而来?
郭嘉轻抿了一口壶中酒,慢条斯理地回应:云长将军所言极是。
不过文和的顾虑不无道理,若一时疏忽中了埋伏,岂非前功尽弃?
兵者诡道,岂有十全把握?关羽环视众人,见无人应答,眉宇间的焦躁愈发明显。
自刘备执掌平原以来,他这位昔日猛将竟沦为守城之将。
无论是驰援徐州还是迎战袁绍,他都未能一展身手,胸中憋闷已久。
那把青龙偃月刀仿佛也在鞘中呜咽。
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众将看他的眼神——自从那次险些丢失城池后,那些欲言又止的目光就如影随形。
前些时日接管并州狼骑时,他本期待着建立新的羁绊。
可吕布归来那日,不需要任何军令,那些朝夕相处的同袍便欢呼雀跃地迎回旧主,将他这个临时统领晾在一旁。
一丝妒意刚冒出心头,立刻被他狠狠掐灭。
骄傲如他,怎容许自己沉溺于这般龌龊情绪?但这团乱麻却在他心头越缠越紧,每每让他辗转难眠。
如今战机当前,他岂能再错失良机?
主公!末将只需两千轻骑,必破敌军!愿立军令状!
望着关羽决绝离去的背影,郭嘉放下酒壶轻叹:伯川,此番当真会是曹操设伏?
我倒盼着是。
郭嘉一怔:此话怎讲?
李佑凝视着晃动的帐帘:关将军这块璞玉,历经打磨已近圆满。
若此战大捷,我们这些年的心血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也是。郭嘉刚要举壶痛饮,却被李佑一把夺过。少饮些罢......
夜色如墨,曹操捧着药碗轻手轻脚走向军帐。
荀彧抢先掀起帐帘,待主公入内后才躬身跟进。
烛光下,戏志才正埋首书卷。
乍入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抬头时撞见曹操温暖的笑容。主公深夜前来,可是有军务商议?
琐事不急。曹操递上药碗,趁热把药喝了。
蒸腾的热气在碗口盘旋,戏志才双手捧着这碗汤药,感受着热度从掌心传遍全身。
在这春寒料峭的夜里,温暖的不仅是手掌。这可是主公亲自为你熬的药。”
荀彧何等聪明,见机插话道,主公担心军医怠慢,一直在旁守了整整一个时辰。
文若!曹操像是被说中心事,脸颊微红,假意责备道,提这些做什么!
志才,先把药喝了,有事待会儿再说。
戏志才怎会看不出其中深意,却只是默默将冒着热气的汤药一饮而尽。
他太了解这位主公了。
所谓担心军医偷懒自然是借口——若有军医真敢懈怠,即便他不追究,曹操又岂会轻饶?
但曹操亲手煎药确是真。
以他的器量,何须在这种小事上作假?
真真假假本就难辨,过分计较反倒显得愚钝。
空碗搁在案上,三人围坐。
戏志才为曹操斟茶,这才转入正题。听说张绣副将胡车儿潜入博平城,显然存有二心。曹操浅啜茶汤后便不再多言。
聪明人交谈,如同品茗,点到即止。主公。戏志才把玩着药碗,从容道,设局犹如垂钓,线放得长,才能钓到大鱼。
既以五千前军为饵,若只钓到张绣,岂非亏了?
哈哈!曹操朗声大笑,志才说得极是!
区区张绣,怎配得上这般谋划?此事便全权交由你了。
定当竭尽全力。戏志才起身行礼,又补充道:不过此计要成,还需向主公借个人。
曹操挑眉,何人?
正是主公心中所想......
古之恶来!
......
张绣帐内,
自胡车儿归来,他便开始筹备。
里应外合看似简单,实则凶险。
机密之事,贵在神速!
案前酒坛散落,张绣双手交叠抵额。
这些酒本是前几日佯装消沉时所用,没曾想此刻派上用场。
他仰头饮尽碗中酒,哈气闻了闻,皱眉又倾酒浸透衣襟。
凉意刺骨,他抖了个激灵,嗅着浓郁酒气方露出满意神色。
胡车儿有样学样,索性将手浸入酒坛涂抹全身,冲着张绣憨笑。
张绣白了他一眼,闭目长叹。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等待最是煎熬。张将军好雅兴啊。
戏志才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他猛然睁眼。
帐帘一掀,戏志才面带笑意踏入营帐,身后跟着威猛如山的典韦。
自徐州一役,典韦护主有功,虽仅封校尉,却是曹操心腹,日夜随行。
这典韦手持双戟,重达八十斤,全身披甲,背插短戟,面目狰狞,无愧古之恶来之名。
张绣暗觉不安。
戏志才独自来访尚可,带着典韦必有蹊跷。先生不在中军,来此可是主公有令?
戏志才朗声笑道:将军多虑了,莫非无事便不能与将军闲谈?
典韦入帐后静立戏志才身侧,双戟紧握,威吓之意不言而喻。寒舍简陋,唯有薄酒相待,先生可愿共饮?
戏志才突然剧烈咳嗽:咳...在 弱,恐难奉陪。
张绣转向典韦:典将军可愿小酌?
嘿嘿...
戏志才猛地瞪眼,典韦连忙改口:末将最恨饮酒!
夜色渐深。
两千铁骑静候山岗。
关羽为避人耳目,黎明时分便率军离城,此刻正盘坐青石之上,青龙刀映月生辉。将军,时辰已到。
关羽抚须起身:传令,直取敌营东南。
此战必胜!
......
张绣帐内,戏志才安然读书。
张绣与胡车儿面面相觑。将军请用茶。
好...好...
张绣端起茶盏,目光不时瞥向虎视眈眈的典韦。
典韦的勇猛在曹营中广为流传,但张绣亦非等闲之辈。
北地枪王的名号绝非虚传。
只可惜典韦此时带着一个拖累——戏志才,而张绣身边尚有得力干将胡车儿。
若是真刀 较量,即便不能稳操胜券,想要落败也非易事。
奈何他手中无枪!
那杆长枪此刻仍静静躺在帐外的兵器架上。
这些日子他整日醉饮,胡车儿恐他酒后误伤自己,特意将兵器移出帐外。
如今倒好,
连招架之力都丧失了。
帐外骤然响起喊杀声,张绣心头一紧。
这分明是约定好的援军到了!
可惜全盘计划已被打乱,又无法通知刘备一方。
张绣如坐针毡,偏还要故作镇定。
这般煎熬,常人哪能体会?
先生,敌军袭营,此地危险,还请速随典将军撤离!
无碍。戏志才目光仍专注于兵书,气定神闲,敌军既来夜袭,将军何不出战?
这......张绣一时语塞。
紧要关头,他岂肯罢休?战场凶险,若伤着先生,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不妨事。戏志才放下竹简,似笑非笑,将军号称北地枪仙,总不会让敌军杀到大营吧?
自然不会......
那便好。戏志才抚掌而笑,将军勇武,在下钦佩。
还请速去,莫误战机。
遵命!
张绣暗咬银牙,心想惹不起总躲得起。胡车儿,随我迎敌!
且慢。戏志才悠悠道,我等初来乍到,总需有人作陪。
张绣闻言如坠冰窟。
这哪是作陪?分明是要扣下胡车儿为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