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的钟磬余音尚未在应天府的空气中完全消散,秦王、摄政王蔡攸便已置身于行宫偏殿那间被文书、地图和焦虑气息填满的枢机堂内。龙袍加身的仪式性荣耀,迅速被如山压来的现实危机冲刷得苍白无力。摆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焕然一新的王朝开端,而是一个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烂摊子。靖康之难的冲击波,正以最残酷的方式,肆虐着这片原本富庶的江南之地。
枢机堂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每一张凝重疲惫的面孔。蔡攸端坐主位,虽略显倦色,但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堂下分列两侧的核心僚属。
左首以张浚为首,这位新任右相兼枢密使,眉头紧锁,正指着悬挂的巨幅舆图,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主公,局势危如累卵!江北溃兵如潮水般涌来,建制全无,械甲不全,与流民混杂,沿途抢掠,几成匪患。据各路口隘急报,目下涌入两淮、荆湖的溃兵,恐不下十万之众!若不迅速收编整饬,非但不能为战力,反成心腹大患,动摇我新朝根基!”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敲在代表长江的蓝线上:“更堪忧者,是随军溃散的百姓!拖家带口,缺衣少食,疫病已开始蔓延。沿途州县仓廪空虚,无力赈济,饿殍遍野之象已现!此乃民心向背之所系,处理不当,则江南亦将大乱!”
右首的秦桧紧接着开口,这位左相兼管户部,面色沉静,但语速极快,数字精准得令人心惊:“张相所言,句句属实。然财力匮乏,更甚于兵患!府库几近空空如也。去岁漕运已大半中断,今春税赋无从谈起。朝廷初立,百官俸禄、军士粮饷、宫廷用度,每日所耗巨万。臣粗略核算,现存钱粮,即便极力紧缩,亦难支撑月余!若不能速辟财源,恐……恐未及金兵南下,我等已自溃于内!”
侍立武官班首的高俅亦是满脸忧色:“殿下,殿前司新募兵卒,亦需钱粮器械!眼下应天府防务,尚赖耶律大将军部曲暂维,终非长久之计。林冲将军虽全力收拢溃卒,然无粮无饷,军心难固,谈何整训?”
呼延灼、徐宁等将领虽未多言,但紧握的拳心和凝重的面色,无不透露着同样的焦虑。
蔡攸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檀木案面上轻轻划动。他没有立即发言,而是让这令人窒息的困境充分暴露在每个人面前。这不是简单的缺兵少粮,而是系统性的崩溃——军事崩溃、经济崩溃、社会秩序濒临崩溃。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个枢机堂。
良久,蔡攸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诸公所言,皆切中要害。然,危局亦是机遇!溃兵流民,若能妥善安置,便是复国之根基;财力枯竭,正需我等另辟蹊径,革故鼎新!”
他首先看向张浚:“张相!”
“臣在!”
“军事为重,刻不容缓!着你以枢密院名义,即刻颁布《收拢溃兵令》!”
设立收容点:于长江北岸重要渡口及淮南、荆北要地,设立溃兵收容点,由你直接指派干练官员负责,配属医官、文书。
分级整编:溃兵至收容点,先行甄别。军官登记造册,士卒按原隶属、籍贯、技能初步整编。老弱伤病的,发放少量路费,遣散归籍(或安置屯田);精壮者,立即打散原有建制,由林冲统一调配!
严明军纪:重申“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尤其严禁抢掠百姓、骚扰地方!违令者,无论官职高低,林冲可先斩后奏!呼延灼、徐宁(他目光扫过二将),你二人为林冲副贰,分领左右军,全力协助整训!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一支号令统一、初具战力的新禁军!”
“臣遵命!”张浚肃然领命,眼中闪过一丝振奋。呼延灼、徐宁亦轰然应诺。
蔡攸目光转向秦桧:“秦相!”
“臣在!”
“财赋乃命脉,需你全力筹措!”
应急钱粮:第一,以新朝名义,向江南各大商贾、士绅“劝捐”,可许以虚衔、盐引等为补偿。此事由你亲自主持,崔焱、卢弘毅协助,务必尽快筹集一笔应急钱粮!
恢复漕运:第二,立即着手疏通运河,恢复江南至应天的漕运!命宋江部保障运河畅通,优先运输粮秣。
整顿盐铁:第三,盐铁专卖乃大利所在。着你兼任盐铁使,迅速接管江南诸路盐场、铁监,严查私贩,所得尽归国库!
安抚流民:第四,流民安置与你部亦息息相关。可效仿屯田旧制,组织流民于江淮闲田垦荒,官府贷给种子、农具,秋后抵税。此事与张相协调进行。”
“臣明白!必当竭尽全力!”秦桧躬身领命,脑中已开始飞速盘算如何与那些巨贾打交道。
蔡攸又看向张浚,补充道:“外交之事,亦需同步进行。金虏势大,我朝新立,亟需喘息之机。你可选派能言善辩、熟知虏情者,携重礼,北上与金国周旋。名义上可示弱,甚至可暂称臣纳贡,以换取时间!切记,此乃缓兵之计,一切以整军经武为要!”
“殿下深谋远虑!”张浚点头,“臣会物色人选,定下策略。”
最后,蔡攸对高俅和一直沉默旁听的赵鼎等人道:“高太尉,应天防务,城内治安,由你全权负责,务必确保行在与百官安全!赵参政,你德高望重,联络士林、安抚地方、宣谕新朝政令之事,烦请多费心!”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责任到人,原本凝重压抑的气氛,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气流,开始流动起来。众人领命而去,枢机堂内只剩下蔡攸和几名贴身近侍。
然而,蔡攸的工作远未结束。作为秦王,他不仅掌控着这个新生的“朝廷”,更拥有着直接听命于他个人的、更为精锐和核心的武力——秦王府体系。
在行宫一侧特意划出的区域,崭新的秦王府牌匾已经挂上。这里的氛围,比枢机堂更加肃杀和高效。
内卫统领萧远山,如同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蔡攸的书房。他负责的情报网络(影卫)已开始向江北、甚至金国境内渗透,同时严密监控着应天府内的一切动向,包括新归附的官员和将领。他是蔡攸最黑暗的刀锋和最警惕的眼睛。
御林军指挥使杨再兴、高崇,则负责王府本身的绝对安全。他们从收拢的溃兵和原有亲信中挑选最勇悍、最忠诚者,组成了一支规模不大但装备精良、训练严格的贴身卫队。王府内外,岗哨林立,戒备森严。
更重要的是对野战力量的控制。大将军耶律大石的帅帐设在城外,直接统辖着秦明的冲锋陷阵之师、鲁智深的悍勇步卒、姚平仲的灵活机动部队,以及扎西、多吉带来的数万来去如风的吐蕃骑兵。这支力量,是蔡攸赖以抗衡外敌和威慑内部的绝对王牌。耶律大石定期向蔡攸汇报军情,接受直接指令,其独立性远高于朝廷名义上的禁军。
夜幕降临时,蔡攸才得以稍歇。他站在王府的高阁上,望着城外耶律大石军营连绵的灯火和更远处林冲整军训兵的喧嚣,心中并无丝毫轻松。文书上的数字和地图上的箭头,化为沉甸甸的现实压力。流民的哀嚎、溃兵的混乱、国库的空虚、金国的威胁、内部可能存在的隐患……千头万绪,都系于他一身。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从决定拥立太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没有退路。这“摄政王”的权柄,不仅是荣耀,更是烧红的烙铁。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手段,最巧的谋略,将这破碎的山河,勉强缝合起来。
“路还长……”蔡攸轻声自语,目光投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沦陷的故土,也是未来的战场。而首先,他必须确保脚下这片江南之地,不会先于敌人到来而自行崩溃。这场与时间赛跑的救亡图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