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审判之光触及祁诀心口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极致的湮灭。
他身周由万家香火凝成的无形结界,像是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骤然掀起狂涛!
金色的涟漪疯狂扩散,每一寸空间都在剧烈震颤,那坚不可摧的护罩上,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与此同时,深埋于城市地底,维系着人间秩序的护世火脉,如遭九天神雷正面轰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赤红的脉络寸寸龟裂,光芒急剧黯淡。
“祁诀!”
沈微的尖叫撕裂了夜空。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挡在祁诀与那道光柱之间。
剧痛与恐惧让她浑身发抖,但她没有后退。
就在她挺身而出的刹那,手腕上那道沉寂已久、形似海浪的金色纹路——“海神祭印”——仿佛被这来自天外的神罚彻底激怒,骤然间光芒暴涨!
金光之中,一丝残存的、属于“将军命格”的铁血杀伐之气被强行引动,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体内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这股力量穿透地表,直达地底深处,竟引得沉睡在城市之下的无尽阴兵发出震天撼地的齐声嘶鸣,仿佛一支被遗忘的军队,正等待着将军的号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从高耸的天桥上一跃而下。
是那名结界守吏!
他面沉如水,落地无声,双掌却以雷霆万钧之势猛然拍在地面!
“敕!”一声低喝,他掌下的地面瞬间浮现出一道繁复至极的符文刻度,那是属于地府的古老封印,带着不容置喙的秩序之力。
他将这道封印猛地向前一推,竟化作一道凝实的屏障,横亘在光柱之前。
“此门未启,天罚不得入阳间!”守吏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钟,蕴含着镇守此地千百年的磅礴意志。
审判之光似乎被这股来自地府的力量干扰,轨迹发生了毫厘之差的偏移。
光柱擦着封印的边缘,以无可匹敌的威势,轰然射入了旁边的地铁隧道深处!
轰隆——!
整座城市的地脉仿佛心脏般猛地一颤,紧接着,从地底深处传来了数以万计的鬼物凄厉的哀嚎。
仅仅是天罚的余波,就足以让百鬼魂飞魄散。
祁诀缓缓抬起头,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浸湿了衣襟。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如寒潭般的平静与嘲弄。
他仰望着夜空中那道若隐隐现的虚影之门,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整条街道:“你们判鬼该死,判人该忘,判我‘扰乱秩序’……可谁来判一判,这满城的百年孤魂,为何不散?”
他挣扎着站起身,轻轻将挡在身前的沈微推开,目光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柔:“去找哭巷婆婆的灯……快去,它还在烧。”沈微被他一推,踉跄着后退几步,眼中满是泪水和不解,但还是听话地转身,朝着街角那个黑暗的巷口跑去。
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张糖纸,在夜风中翻飞,像一只迷途的蝴蝶。
目送沈微离开,祁诀深吸一口气,猛地撕开胸前的衣襟。
那里,一团微弱如豆的火焰在他心口处明灭不定。
那就是他的“归真心火”,此刻已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烬,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天罚已降,必引‘共业清算’。”一个嘶哑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焚化炉里传来,灯油匠佝偻着身子爬了出来,他浑身沾满灰烬,眼神却异常凝重,“那扇门后的东西,会将这座城里所有与你有因果牵连的亡魂,视作你的同党,一并抹去。祁诀,你若不退,他们将永不超生!”
“退?”祁诀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与决绝,“那就让他们在被抹去之前,清清楚楚地记得——是有人,替他们挡了这一刀!”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心血喷出,以血为引,以身为笔,在那片残破的香火基盘上,迅速重绘【心鸢引路】的残阵。
但这一次,阵法的纹路截然相反!
这不是为了召唤亡魂归来,而是为了逆向追踪——他要将自己与这满城孤魂的联系,彻底烙印在这片天地之间!
阵法启动的瞬间,无数细小的光点从基盘中升腾而起,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被地府标记为“无主孤魂”的名字。
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它们汇聚在一起,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条璀璨而悲伤的星河,倒悬于城市上空。
“你疯了?”地铁口的阴影中,影无归的身影浮现,他手中那盏断灯的残火剧烈摇曳,映出他脸上震惊的神色,“逆行阵法,以身为祭,你会燃尽你最后一段记忆!到那时,你会连‘自己是谁’都彻底忘记!”
祁诀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竟扬起一抹释然的微笑:“可只要他们还记得,我曾为他们点过一盏灯……我就还在。”
他不再犹豫,将手掌重重按入阵法中心,发动了【愿生】的终极形态。
他没有选择任何强大的记忆作为燃料,而是献祭了脑海中最温暖、最柔软的那一隅——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母亲微笑着,手把手教他如何折出一只纸鹤的画面。
“以愿为薪,心火为引,燃!”
一道前所未有的火焰从阵心冲天而起。
这火焰并非赤红,也非幽蓝,而是一种温暖的、带着记忆光泽的昏黄色。
它不焚烧鬼物,也不照亮前路,它只做一件事——映照。
火焰的光芒扩散开来,将那条由亡魂名字组成的星河彻底点亮。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浮现出了他们生前最后一刻的画面:有人在生命的尽头,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回家的车票;有人在弥留之际,怀里还抱着自己心爱的孩子;有人在冰冷的房间里,颤抖着写下无人能收的遗书……
万千亡魂,万千遗愿,在这一刻,被同时映照于人间。
霎时间,整座城市所有的路灯,无论新旧,无论好坏,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竟在同一时刻,齐齐亮起!
光芒冲破夜色,将整座城市照得亮如白昼。
高悬于三界之外的弹幕,在这一刻诡异地凝滞了。
过了许久,才有一行字缓缓飘过:“他不是在求生……他是在替这满城的死人,向天讨命。”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万千遗愿的共鸣,那道悬停在半空,准备再次降下的天罚之光,竟骤然凝滞了。
它似乎被这成千上万双来自过去的眼睛注视着,那纯粹的审判意志,第一次出现了迟疑。
祁诀脑海中,那块沉寂的玉牒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
【检测到‘逆命共愿’,宿主虽无记忆载体,但‘愿行意志’不灭,触发‘香火庇佑’进化——可为万千愿主提供鬼物免疫,持续10分钟,冷却48小时。】
话音刚落,城市地底,那原本寸寸龟裂的护世火脉,竟在无数亡魂愿力的加持下,瞬间重燃!
比以往更加璀璨的赤金火线,如同一张巨大的守护之网,重新环绕了整座都市的边界,将香火结界修补得固若金汤。
结界守吏盘坐在天桥之上,感受着这股新生且更加强大的守护力量,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是,高空之中,那扇被称为“轮回仲裁庭”的虚影之门,在短暂的凝滞之后,非但没有消失,反而缓缓地、无声地,开启了一道比之前更大、更深邃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