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渗透行动，最终以程微意小组“惨胜”告终——成功抵达目标点，但过程瑕疵明显，且被陆沉扣了分。返回营区的路上，晨光熹微，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劫后余生的麻木。
程微意更是心事重重。那个模糊的、仿佛幻觉般的“小野猫”音节，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头，不疼，却无法忽略。她偷偷瞄着前方陆沉冷硬的背影，试图从那纹丝不动的姿态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迹，证明自己不是幻听，或者……证明那只是自己过度疲劳下的错觉。
然而，陆阎王依旧是陆阎王。回到营区，他甚至没有给大家多少喘息的时间，冷酷的指令再次下达：“洗漱，整理内务，二十分钟后早餐，早餐后训练场集合。”
哀鸿遍野。
程微意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宿舍，简单冲了个凉水澡，冰冷的水流暂时驱散了疲惫和杂念。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依旧清亮、却难掩倦色的自己，她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强行压下去。
管他是不是幻听，训练还得继续，较量远未结束。
早餐是馒头、咸菜和小米粥，众人狼吞虎咽，仿佛吃的不是简单伙食，而是救命粮。程微意吃得很快，脑子里已经开始预演今天可能面临的残酷科目。
果然，训练场上，陆沉没有让他们“失望”。
“今天上午，综合障碍训练。”陆沉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冷冰冰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看到你们面前的泥潭了吗？武装泅渡、泥潭格斗、战术协同，综合评分。最后三名，中午没饭，负责给前五名洗作训服。”
泥潭……又是泥潭。经过昨晚池塘边的“洗礼”，大家对这种浑浊不堪、散发着不明气味的液体混合物已经有了深厚的心理阴影。
但命令就是命令。
武装泅渡还好，只是脏和累。到了泥潭格斗环节，才是真正的噩梦。两人一组，在齐腰深的淤泥里搏击，每一次出拳、每一次踢腿都受到巨大的阻力，体力消耗呈几何级数增长，更重要的是，泥浆会糊住眼睛、鼻子、耳朵，带来强烈的窒息感和方向迷失感。
程微意的对手是一个同样不服输的男生，两人在泥潭里打得难解难分，泥浆四溅。她完全凭着一股狠劲和从小耳濡目染的格斗技巧支撑着，每一次被摔倒，都立刻挣扎着爬起来，抹掉脸上的泥浆，再次扑上去。
陆沉就站在泥潭边，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不时冷声点评：“发力不对！腰部力量没用上！” “防守空虚！你的肋部是敞开的吗？！” “速度！太慢了！”
他的批评不分对象，但程微意总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格外多，格外刺耳。
一场格斗下来，她几乎脱力，整个人像是从泥浆里捞出来的雕塑，只有一双眼睛还倔强地亮着。
“下一组！”陆沉的声音毫无波澜。
训练一场接一场，泥潭格斗之后是小组战术协同越障，依旧是泥潭、高网、独木桥、铁丝网的组合，要求小组成员相互配合，在规定时间内全员通过。
程微意的小组配合还算默契，但在通过一个低桩铁丝网时，为了掩护动作稍慢的何静，她的后背作训服被尖锐的铁丝“刺啦”一声，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幸好里面还有件速干背心，但后背火辣辣地疼，肯定擦伤了。
她咬咬牙，没吭声，迅速匍匐前进通过了铁丝网。
整整一个上午，就在无尽的泥泞、汗水、呵斥和极限的体力透支中度过。当结束的哨声吹响时，所有人都瘫倒在地，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程微意仰面躺在尚且干净的地面上，大口喘着气，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和刺眼的太阳，感觉肺部火烧火燎，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
陆沉开始宣布成绩和惩罚名单。程微意小组总分第三，免于惩罚，她个人成绩排第五。听到自己名字不在惩罚名单上，她暗暗松了口气。
“原地休息二十分钟。下午，体能极限挑战。”陆沉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向教官休息区。
魔鬼！所有人都在心里哀嚎。
程微意挣扎着坐起来，感觉后背的擦伤蹭到粗糙的作训服，疼得她吸了口凉气。
“微意，你后背怎么了？”细心的林薇注意到她瞬间僵硬的脸色和作训服上的裂口。
“没事，刚才铁丝网刮了一下。”程微意尽量轻描淡写。
“我看看？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用，小伤。”程微意摇摇头，她不想这点小事就去医务室，显得太娇气，尤其不想被某人看轻。
休息时间，众人如同晒蔫的禾苗，东倒西歪。程微意靠在背包上，闭目养神。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忽然，一个阴影笼罩了她。
她警觉地睁开眼，逆着光，看到陆沉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军用急救包。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将急救包递到她面前，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她和旁边几个竖着耳朵的队友听清：“处理一下。下午的训练，别掉队。”
程微意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旁边偷听的林薇和何静也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陆阎王……居然会主动给人送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见她不接，陆沉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语气加重了一点，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拿着。需要我帮你处理？”
这话瞬间点醒了程微意，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接过急救包，声音有些干涩：“……谢谢教官！我自己可以！”
陆沉没再说什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审视，有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一丝极快掠过的、让人无法捕捉的情绪——然后转身离开，走向下一个需要关注的地点。
程微意握着那个还带着他掌心一点余温的急救包，心跳莫名又开始加速。她低头看着印着红十字的绿色小包，感觉它烫手得很。 “哇……陆教官居然……”林薇凑过来，压低声音，满脸不可思议。
“他是不是转性了？”何静也小声嘀咕。
程微意没说话，只是默默打开急救包，里面碘伏棉签、创可贴、一小卷纱布一应俱全。她心里乱糟糟的，比脚下的泥潭还浑。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教官对学员的正常关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转过身，让林薇帮忙简单清理了一下背后的擦伤，涂了点碘伏，火辣辣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下午的体能极限挑战，顾名思义，就是挑战人体极限。负重深蹲、引体向上、推举弹药箱、拖拽轮胎……循环往复，没有尽头，直到有人呕吐或者倒下为止。
程微意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汗水迷蒙了双眼，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她看到陆沉的身影在不远处移动，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她，带着冰冷的评估意味。
她咬紧牙关，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冒了上来。不能倒！绝对不能在他面前倒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撑不住吐了，训练才宣告结束。
程微意几乎是爬着回到宿舍的。晚饭食不知味，洗完澡倒在床上，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夜幕降临，营区渐渐安静下来。蛙声依旧，但似乎……经过昨晚她那番“加料”和今天一整天的摧残，这声音的杀伤力都减弱了不少。
她趴在床上，后背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白天的片段：泥潭里的挣扎，他冰冷的批评，那个递过来的急救包，他复杂难辨的眼神……
还有那个萦绕在心头的模糊称呼。
她烦躁地把脸埋进枕头。
就在这时，放在枕边的私人手机（训练期间按规定上交，刚发还不久）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有一个未接来电。
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哥】。
程北辰？
程微意愣了一下。哥哥怎么会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家里有事？她心里一紧，赶紧拿起手机。未接来电只有一个，没有短信留言。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犹豫了一下，她回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程北辰略带慵懒和嘈杂背景音的声音：“喂？小意？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训练结束了？”听起来像是在外面。
“哥，你刚才打我电话了？”程微意直接问道。
“我打你电话？”程北辰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哦！没有啊，可能不小心碰到了吧？我跟几个朋友在外面呢，刚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怎么，想哥哥了？在那边被陆沉那小子虐惨了吧？”
听到哥哥轻松的语气不像有事，程微意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被另一种情绪取代。原来是不小心碰到的……她还以为……
“嗯，还好。”她含糊地应道，不想多说训练的苦。
“啧，听你这声音就是被虐得不轻。坚持住啊，哥看好你！等回来了带你去吃好的补补！哎，我这边有点吵，先挂了啊！”程北辰那边似乎有人叫他，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忙音。
程微意握着手机，心里莫名空了一下。不是家里有事，只是误拨。她看着屏幕上“哥”那个字，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家里。
她好像……隐隐期待着能听到一点来自熟悉世界的、温暖的声音，来驱散这里满身的疲惫和……那种被某个冰山教官搅得乱七八糟的心绪。
窗外，蛙声依旧聒噪。
她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回枕边，重新趴好。
后背的伤处贴着创可贴，微微发痒。
那个人的影子，和他递过来的急救包，却比蛙声更顽固地占据着她的脑海。
夜还很长。训练还在继续。她和陆沉之间这场无声的、微妙的较量，似乎也刚刚拉开序幕。
星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进来，微弱却坚定。
就像她眼底，那簇从未熄灭的、倔强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