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点五十分，程微意蹑手蹑脚地溜出宿舍楼。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校园里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她紧了紧迷彩外套的领口，九月的晨风已经带着丝丝凉意。
靶场大门虚掩着，程微意推门而入，空旷的场地中央，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在整理枪械。陆沉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晨光中他的轮廓如同被镀上一层金边。
提前八分钟。陆沉看了眼手表，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不错。
程微意小跑过去，呼吸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报告教官，程微意准时...呃，提前到达！
陆沉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递给她一把92式手枪：先热身，五十个俯卧撑。
程微意二话不说趴下开始做。自从军训开始，她已经从最初做十个俯卧撑就气喘吁吁进步到能轻松完成五十个。做到第三十个时，她的手臂开始微微发抖，却咬牙坚持着。
一双军靴停在她面前，陆沉蹲下身，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腰部：塌了。核心收紧，呼吸均匀。
程微意调整姿势，鼻尖萦绕着陆沉身上淡淡的松木气息。男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让她心跳加速，差点乱了节奏。
继续。陆沉站起身，声音恢复了教官的冷峻，做完过来领子弹。
当程微意终于完成五十个标准俯卧撑时，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小跑到射击台前，陆沉正在往弹匣里压子弹，修长的手指动作娴熟而优雅。
盲射的关键不在于眼睛，而在于感觉。陆沉将装好子弹的手枪递给她，先闭眼射击，找到枪感。
程微意接过枪，按照指示闭上眼睛。黑暗放大了其他感官，她能闻到枪油的味道，听见远处早起的鸟鸣，还有...陆沉平稳的呼吸声。
放松肩膀。陆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同时一双温热的大手扶上她的肩膀，想象枪是你手臂的一部分。
程微意浑身一僵，差点把枪掉在地上。陆沉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轻笑一声：这么紧张怎么打中目标？
因为...因为教官站得太近了。程微意老实承认，眼睛依然紧闭。
陆沉退后一步：现在，深呼吸，感受靶子的位置。
程微意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枪。第一发子弹脱靶，第二发擦过靶子边缘，第三发竟然打中了六环！
有进步。陆沉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鼓励，继续。
两个小时的秘密训练转瞬即逝。当晨光彻底驱散黑暗时，程微意已经能在闭眼状态下稳定命中七环以上。
今天就到这里。陆沉收起枪械，明天同一时间。
程微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鼓起勇气问：教官，为什么单独教我这些？
陆沉动作一顿，没有立即回答。晨光中，他的侧脸线条格外硬朗，下颌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显得尤为明显。
因为你值得。最终，他这样回答，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看得出来，你不仅仅满足于及格。
程微意心头一热。这种被真正看见、被认可的感觉，比任何夸奖都更让她心动。
回宿舍的路上，程微意脚步轻快。路过食堂时，她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程微意是吧？一个高挑的女生双手抱胸打量着她，听说陆教官给你开小灶？
程微意皱眉，认出对方是八连的学员，好像叫周婷：只是正常训练。
正常训练？周婷冷笑，全军训团谁不知道陆沉从来不单独带女学员？她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爸是谁。仗着家世勾引教官，真不要脸。
程微意拳头瞬间攥紧，却强迫自己深呼吸：第一，我父亲是谁与我无关；第二，陆教官对所有学员一视同仁；第三...她直视周婷的眼睛，诽谤现役军官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学姐。
周婷脸色一变，正要反驳，一个冷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微意。
两人同时回头，陆沉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面色冷峻如冰。
教官好！周婷立刻立正敬礼，声音顿时甜了八度。
陆沉看都没看她一眼：程微意，过来。
程微意小跑过去，陆沉转身就走，她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办公楼前，陆沉才停下脚步。
以后遇到这种情况，直接报告。他声音依然冷硬，眉头却紧锁着，没必要跟人争执。
程微意眨眨眼：教官听到了？
听到一部分。陆沉深深看了她一眼，记住，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注入心田。程微意重重点头：是，教官！
去吧，七点集合训练。陆沉转身要走，又补充道，对了，今晚有暴雨，训练取消。你可以...好好休息。
程微意愣在原地。陆沉这是在关心她吗？那个冷面阎王居然会注意到天气预报？
一整天的常规训练中，程微意总能感觉到陆沉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而当她回望时，男人又会迅速移开视线，恢复那副冷峻模样。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她心痒难耐，连林晓都看出了端倪。
意意，你老盯着陆教官看什么呢？午休时，林晓凑过来咬耳朵，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身上了。
程微意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含糊道：我在学习他的教学技巧。
啧啧，学习怎么被迷得神魂颠倒吧？林晓坏笑，不过说真的，陆教官今天看你的眼神也不太对，比以前...温柔多了？
程微意差点被饭呛到：胡说什么！他对我比谁都严格好吗？
严格是因为特别关注嘛~林晓眨眨眼，我听说陆教官拒绝了所有女教官的约会邀请，却每天早上单独给你开小灶，这还不说明问题？
程微意正要反驳，集合哨声响起。下午的训练是野外定向越野，七连和八连一起进行。好巧不巧，程微意的小组正好和周婷那组分在同一条路线。
听说你们连今天早上又有人被罚跑圈了？行进途中，周婷故意大声说，陆教官带兵可真严啊，不像我们陈教官，特别体恤学员。
程微意懒得搭理，专心对照地图和指南针。突然，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上。抬头看天，不知何时乌云已经密布。
要下雨了，加快速度！她招呼同组队员，小跑着向前。
然而暴雨来得比预期更快。几分钟内，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瞬间将所有人淋成了落汤鸡。程微意护住地图，带领小组向最近的检查点跑去。
程微意！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
她回头，看见陆沉大步跑来，雨水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股凌厉的气场丝毫未减。
教官？您怎么...
暴雨预警升级了，训练终止。陆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所有人撤回基地。八连已经集合完毕，你们连还差三个人。
程微意这才注意到自己小组确实少了几个人：可能是周婷她们，刚才还看见...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尖叫。程微意和陆沉同时转头，只见山坡下的小溪因为暴雨已经开始涨水，而周婷和两个女生正被困在溪中的一块岩石上！
原地待命！陆沉对其他人命令道，随即转向程微意，你跟我来。
两人飞奔下山坡，雨水模糊了视线，程微意几次差点滑倒，都被陆沉及时拉住。当他们冲到溪边时，水位已经涨到膝盖高度，湍急的水流冲击着岩石，周婷三人紧紧抱在一起，脸色煞白。
站着别动！陆沉大声喊道，同时迅速解开腰带脱下外套，程微意，去找根长树枝来！
程微意立刻冲向旁边的树林，很快拖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回来。陆沉已经将外套撕成布条，正在快速编织成绳索。
教官，让我去！程微意主动请缨，我水性比你好！
陆沉抬头看她，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流下，眼神锐利如刀：不行，太危险。
我参加过军区水上救援训练！程微意坚持道，而且我体重轻，更容易在石头上站稳！
两人对视一秒，陆沉终于点头：把绳子系在腰上，我在这头拉着。
程微意迅速将布绳系好，另一头牢牢绑在岸边大树上，然后接过陆沉递来的树枝，小心翼翼地踏入溪流。冰冷的水流瞬间没过大腿，冲击力让她差点失去平衡。
慢一点！陆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绷得不像平时，重心放低！
程微意咬着牙，一步步向岩石挪动。水流越来越急，好几次她几乎被冲倒，全靠腰间的绳子保持平衡。当终于够到岩石时，她的手臂已经被树枝磨出了血痕。
抓住树枝！她对周婷喊道，一个一个来！
周婷颤抖着抓住树枝，在程微意的引导下慢慢向岸边移动。当第一个女生安全上岸时，程微意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却转身又去接第二个。
程微意！陆沉突然大喊，水位在涨，快回来！
程微意回头，发现溪水确实已经漫过了岩石底部。她咬牙抓住最后一个女生——正是早上嘲讽她的周婷。
抓紧我！程微意搂住周婷的腰，两人一起向岸边移动。
就在这时，上游冲下来一根浮木，直奔两人而来！程微意下意识将周婷推向一边，自己却被浮木狠狠撞中腰部，整个人被水流卷走！
程微意！陆沉的吼声几乎撕裂雨幕。
腰间绳子猛地绷紧，程微意感到一阵剧痛，随即被一股大力拽向岸边。她呛了好几口水，视线模糊中看见一个身影不顾一切地跳入水中，向她游来。
再次清醒时，程微意发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陆沉的脸近在咫尺，素来冷静的眼睛里满是惊慌，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她脸上。
教官...她虚弱地开口，发现自己的牙齿在不停打颤。
别说话。陆沉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双臂收紧，几乎将她勒疼，医疗队马上到。
程微意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被陆沉横抱在怀里，男人全身湿透，作战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肌肉线条。他的心跳又急又重，隔着两层湿衣服都能清晰感受到。
周婷...她们...
都安全了。陆沉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差点被冲走知不知道？！
程微意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沉——眼睛发红，呼吸急促，全然没了平日的冷静自持。她想说自己没事，却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陆沉脸色更难看了，脱下自己早已湿透的外套裹住她：坚持一下。
医疗队赶到后，迅速给程微意做了检查。除了几处擦伤和轻微失温，并无大碍。但陆沉坚持要送她去军区医院做全面检查，甚至亲自跟上了救护车。
教官，我真的没事...程微意躺在担架上小声抗议。
陆沉一个眼神让她乖乖闭嘴。车窗外暴雨如注，车内却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程微意偷偷瞄向陆沉，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眼神复杂难辨。
为什么冒险？陆沉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周婷早上还羞辱过你。
程微意想了想，轻声回答：因为她是战友啊。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不想让教官失望。
陆沉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他伸手轻轻拂过程微意额前湿漉漉的碎发，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铁血教官：傻丫头...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程微意心中某个紧锁的抽屉。她鼻子一酸，赶紧别过脸去掩饰突然涌上来的泪意。
医院检查确认程微意确实只是皮外伤，但陆沉还是坚持让她留院观察一晚。他亲自办理了手续，又打电话向学校汇报情况，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教官...当陆沉拿着住院用品回到病房时，程微意忍不住问，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沉正在倒水的手微微一顿：你是我的学员。
只是这样？程微意鼓起勇气追问。
陆沉放下水杯，走到病床前。窗外雨声渐歇，一缕夕阳穿透云层，落在他的侧脸上。那道从耳后延伸到衣领的疤痕在光线下格外明显。
还因为...他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个秘密，你很像二十年前那个倔强的小女孩。
程微意心跳加速：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
记得。陆沉眼神飘远，你为了不跟我合影，把蛋糕扣在了我头上。
程微意瞪大眼睛：我...我真的那么过分？
陆沉突然笑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让他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后来你爸罚你面壁思过，你还偷偷给我塞了块新蛋糕，说是赔罪。
这段记忆突然闪回程微意脑海——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的小男孩，被她弄脏了崭新的小军装，却默默帮她收拾了地上的蛋糕残渣。
原来是你...她喃喃道。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严厉教官和叛逆学员，而是曾经分享过蛋糕的两个孩子。
好了，休息吧。陆沉替她掖了掖被角，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程微意乖乖点头，却在陆沉转身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教官...能给我讲讲你这些年的事吗？
陆沉沉默片刻，拉过椅子坐下：想听什么？
那道疤。程微意指了指自己的耳后，是怎么来的？
陆沉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窗外，最后一缕夕阳也被乌云吞噬，病房陷入昏暗。
五年前，境外任务。他简短地回答，我带队营救被绑架的工程师，撤退时遇到了伏击。
程微意屏住呼吸：然后呢？
然后我掩护队友先走，自己留下来断后。陆沉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子弹打穿了防弹衣，弹片划伤了这里。他指了指脖子上的疤痕，差点要了我的命。
程微意心脏揪紧：是...我爸爸下的命令吗？
陆沉摇头：是我自己的决定。他顿了顿，你父亲...他亲自飞往前线，把我接了回来。
程微意突然想起父亲五年前那次神秘出差，回来时满眼血丝，却只说了一句救回了一个好兵。原来那就是陆沉...
所以你来国防大学当教官...
是休整。陆沉接过她的话，伤好后会有新任命。他看了看手表，现在，睡觉。
程微意乖乖闭上眼睛，却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只是短短几秒便松开。等她惊讶地睁开眼时，陆沉已经走到门口，背影挺拔如松。
晚安，程微意。他头也不回地说，声音轻柔得不像话。
病房门轻轻关上，程微意将那只被陆沉握过的手贴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窗外，雨后的第一颗星星悄悄升起，明亮而坚定，就像她此刻心中那份刚刚确认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