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
明楼在上海的代号!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电流,瞬间穿透余则成疲惫不堪的神经,让他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靠在冰冷潮湿的树干上,架着奄奄一息的黎叔,目光死死锁定在几步之外那个如同丛林幽灵般的狙击手身上。
月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斑驳地洒在对方涂满油彩的脸上,看不清具体容貌,只有那双眼睛,在夜色中锐利得如同捕食前的鹰隼,冰冷,专注,不带丝毫多余的情绪。
“毒蛇……让你来的?”余则成的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他不敢相信,远在上海、身处汪伪特务委员会核心的明楼,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又怎么会插手灰域“蜂巢”的事情?
“时间不多,能动就跟我走。”狙击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低沉,带着一种长期训练形成的、近乎机械的效率感。他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丛林,手中的狙击步枪枪口微微移动,覆盖着可能出现威胁的方向。“‘蜂巢’爆炸的动静太大,很快就会引来各方势力。这里不安全。”
他的目光在余则成和黎叔身上短暂停留,尤其是在黎叔那明显不自然弯曲的左臂和嘴角凝固的血渍上多看了一眼。“他需要立刻救治。”
余则成没有动。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沉的警惕。刚从“教授”和灰域的魔爪中挣脱,他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一个突然出现的“援手”,哪怕对方抬出了明楼的代号。谁知道这是不是另一重更加精密的圈套?《伪装者》里明楼自己就身处层层伪装之中,他身边的人和事,真假难辨。
“我怎么相信你?”余则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虚弱,但眼神依旧锐利。
狙击手似乎对他的质疑并不意外,他快速从作战服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极小的、用防水油布包裹的物件,手腕一抖,精准地抛到余则成脚边。
余则成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弯腰捡起。油布包裹里是一枚样式古朴的青铜袖扣,袖扣背面,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抽象的蛇形图案,蛇眼处镶嵌着一粒几不可见的暗红色宝石。这是……“毒蛇”小组最高级别紧急联络的信物?他在青浦班接受特殊联络方式培训时,隐约听说过这类几乎不会动用的实体信物,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绝密!
【情报分析系统】在极度疲惫中被动触发,对袖扣的材质、工艺、图案细节进行快速扫描比对,与记忆中碎片化的信息模块进行关联。【信息破译】辅助分析那暗红色宝石的镶嵌方式,反馈结果与已知的“毒蛇”小组密匙规则高度吻合。
信物很可能是真的!
但……这依然不能完全排除陷阱的可能。信物可以被夺取,可以被伪造。
“他……伤得很重……”黎叔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压抑的痛苦,“肺部……可能穿刺……左臂……骨折……信任……风险……必须……冒……”
余则成看向黎叔,发现他半睁着的眼睛里,虽然充满了痛苦,但看向那个狙击手时,却似乎并没有极度的抗拒,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在艰难计算着什么的神色。黎叔在上海活动多年,与明楼小组有过交集?他认识这个狙击手?或者,他判断出了什么?
就在余则成内心激烈挣扎之际,远处隐约传来了犬吠声!声音来自“蜂巢”爆炸的方向,正在快速接近!追兵来了!可能是灰域的残党,也可能是被爆炸吸引来的日军,或者是其他不明势力!
没有时间了!
“带路!”余则成猛地一咬牙,做出了决断。他再次架紧黎叔,对狙击手说道。
狙击手没有任何废话,立刻转身,如同一道融于夜色的阴影,向着丛林更深处快速移动。他的步伐轻盈而迅捷,总能精准地避开地上的枯枝和缠绕的藤蔓,同时不断观察着四周,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余则成拼尽全身力气跟上,身体的每一处伤口都在叫嚣,透支的体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意志力在支撑。他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倒下,但绝不能倒在这里。
丛林深邃而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只有前方那个沉默引路的身影,和身后越来越近的犬吠与隐约的人声,提醒着他们仍在致命的危险中穿行。
大约艰难行进了半个多小时,穿过一片布满荆棘的灌木丛,前方出现了一条几乎被植被完全覆盖的、干涸的河床。狙击手在河床边缘停下,蹲下身,迅速扒开一丛茂密的藤蔓,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洞口。洞口黑黢黢的,散发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
“进去。”狙击手侧身让开,示意余则成和黎叔先行。
余则成看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又看了一眼狙击手。此刻,他们背对追兵,如果对方有恶意,这里就是最佳的动手地点。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将黎叔小心地扶进洞口,然后自己跟着钻了进去。洞内一片漆黑,空间狭小,只能匍匐前进。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混合着黎叔身上散发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片刻后,狙击手也退了进来,并从内部用什么东西将洞口重新巧妙伪装好。洞内彻底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和寂静,只有三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外面,犬吠声和人声逐渐靠近,又在河床附近徘徊了片刻,似乎失去了方向,最终渐渐远去。
直到确认外面彻底安静下来,狙击手才拧亮了一支光线被调到最微弱的手电筒。昏黄的光线照亮了这个狭窄的洞穴,这里像是一个天然的岩缝,内部比入口处稍大,可以让人勉强蜷缩着坐下。
“暂时安全。”狙击手言简意赅,他放下狙击步枪,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急救包和水壶,递给余则成,“先处理他的伤。我们只能在这里停留一刻钟。”
余则成接过东西,也顾不上道谢,立刻开始检查黎叔的伤势。黎叔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而急促。余则成虽然不是专业医生,但在潜伏生涯中也学过基本的战场救护。他小心翼翼地剪开黎叔左臂的衣袖,露出肿胀变形、骨头茬子几乎要刺破皮肤的手臂,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又检查黎叔的胸腔,发现左侧呼吸音明显减弱,确实很可能是肋骨骨折导致了气胸或血胸。
情况万分危急!黎叔需要专业的手术和治疗,在这里只能进行最简单的止血和固定。
他用水壶里的清水清洗黎叔手臂和嘴角的血污,用急救包里的绷带和夹板尽可能专业地固定断臂,又给黎叔喂了一点水,但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他必须马上得到救治!”余则成抬头,焦急地看向狙击手。
狙击手正在洞口附近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闻言转过头,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什么波动:“最近的接应点,步行还需要至少三小时。他的状态,撑不到。”
“那怎么办?”余则成的心沉了下去。
狙击手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缓缓开口:“有一个临时安全屋,更近,里面有基础的药品和通讯设备。但……风险更高。”
“风险?”
“那里不在预定的撤离路线上。而且,‘蜂巢’爆炸,所有相关的秘密通道和备用据点,都可能暴露或被监视。”
余则成明白了。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去预定的接应点,黎叔很可能死在路上;去临时的安全屋,则可能自投罗网。
“去安全屋!”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坚决的声音响起。
余则成低头,发现黎叔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坚定。
“黎叔!你醒了?”
“必须……冒险……”黎叔每说一个字,都显得异常艰难,但他紧紧抓住余则成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情报……‘影子’……人体强化……关联……‘鼹鼠’……必须……送出去……我……不重要……”
“别说话,保存体力!”余则成阻止他。
“不……”黎叔固执地摇头,目光转向那个狙击手,“‘毒蛇’……既然插手……说明……他们……也察觉了……危机……合作……或许……唯一……生路……”
他又看向余则成,眼神复杂:“则成……小心……‘蜂鸟’……并非……铁板一块……‘教授’……背后……还有人……‘牧鱼人’……可能……知道……”
“牧鱼人?”余则成心中一动,想起那个惊鸿一瞥的白色研究服背影,“黎叔,你认识‘牧鱼人’?他到底是谁?”
黎叔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剧痛和虚弱让他无法组织语言,只能艰难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代码……‘灯塔’……重启……‘风筝’……线……”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
“黎叔!黎叔!”余则成焦急地呼唤着。
狙击手走上前,探了探黎叔的颈动脉,又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休克前兆。必须立刻做决定。”
余则成看着生命迹象不断流失的黎叔,又想起他断断续续透露出的惊人信息——“影子”计划的人体强化、‘蜂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教授’背后还有人、神秘的‘牧鱼人’、代码‘灯塔’、‘风筝’的线……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似乎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谜团。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狙击手,眼神恢复了冷静和决断:“去安全屋!立刻!”
现在,保住黎叔的命,弄清楚这些谜团,比什么都重要。
狙击手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跟紧。”
他迅速收拾好东西,再次率先向洞穴深处匍匐前进。这个洞穴似乎并非死路,而是通向另一个方向。
余则成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量,将黎叔牢牢绑在自己背上,然后咬着牙,跟随着前方那点微弱的光亮,再次投入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并不知道,这个决定,将会把他带入一个更加错综复杂、也更加接近真相核心的漩涡。
“毒蛇”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而“风筝”的线,又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