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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府的冬日,死寂得如同巨大的陵墓。昔日精巧的亭台楼阁覆着厚厚的积雪,飞檐下凝结着冰棱,在惨淡的日头下折射出冰冷的光。穿堂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瑟肃杀。空气里弥漫着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未散尽的焦糊味(虽已翻修,大火焚宅的痕迹却似烙印在每一块砖石里)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楚家”的沉重悲凉。

凝香院。

这座柳姨娘曾精心经营、雕梁画栋的院落,此刻人去楼空,门窗洞开,如同被剜去了眼珠的头颅,空洞地凝视着灰白的天空。风卷着雪粒子灌入,在空旷的房间里打着旋。精致的屏风倒在地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曾经价值连城的博古架上空无一物,只余下几个歪倒的、布满蛛网的瓷瓶。空气里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柳氏惯用的浓烈熏香,此刻却与灰尘、腐朽的气息混合,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楚明昭独立于后窗之下。一身素得近乎刺眼的麻衣孝服,宽大的下摆扫过冰冷潮湿的地面,沾上污浊的雪水。她的脸色在晦暗的光线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薄胎瓷,唇色淡得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蚀心虫毒的阴寒与后背本源的空洞,如同两条跗骨毒蛇,在经脉深处疯狂噬咬,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滞涩剧痛。右臂的麻痹感如同不属于她的累赘,被宽大的孝服遮掩。唯有左手,死死攥着袖袋中那支刻着“昭”字的冰冷箭矢,箭镞上深刻的字迹传递着微弱的暖意,是此刻唯一能压制蛊毒肆虐与心头冰寒的甘泉。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死死钉在窗下第三块青灰色的墙砖上。那砖石与周围的相比,颜色略深,边缘的缝隙也似乎更宽一些。楚明月临行前那凄厉绝望的嘶喊,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后窗……第三块……松动的墙砖后面……油纸包……蓝色的瓶子……画着赤链蛇……”

【警告!蚀心虫毒活性受极端精神压力刺激上升!心脉损伤风险:34%!核心能量场域沉寂度:99.999%!】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与急促,在识海中尖锐回荡。

“大人,让属下来。”谢云琅一身玄色劲装,外罩素麻短褂,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与肃杀,低声请命。他身后,是几名同样身着素麻、神情凝重的侯府心腹亲卫。

楚明昭缓缓摇头,动作细微却异常坚决。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向前迈出一步。蚀心虫毒因动作而疯狂躁动,阴寒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半边身体!她眼前猛地一黑,左手死死扶住冰冷粗糙的墙壁,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如雪,才勉强稳住身形。额角的冷汗瞬间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窗棂上,洇开一点深色。

她伸出尚能活动的左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缓缓探向那块松动的墙砖。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粝的砖面,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悲怆与灭顶恨意的悸动,毫无征兆地顺着指尖窜入心口!左锁骨下的阴符胎记瞬间灼热滚烫!腰间的玄翎刀鞘(刀身已被收走)传来一阵低沉的、近乎哀鸣的嗡颤!

是她兄长的怨念!是那幼小无辜生命被残忍剥夺后,残留于此的、无法消散的悲鸣!

楚明昭死死咬住下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她用尽全身力气,指尖猛地用力!

“咔哒”一声轻响。

那块沉重的青砖被硬生生抠了出来!一股浓烈的、带着陈年霉味和某种诡异甜腥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砖后,一个巴掌大小、被油纸紧紧包裹的物件赫然暴露在昏光之下!

谢云琅立刻上前,小心地用匕首划开那早已发脆发黄的油纸。层层剥落,最终露出了里面包裹的东西——

一个约莫两寸高的瓷瓶。瓶身是诡异的深海蓝色,釉面光滑冰冷,触手生寒。最令人心悸的是,瓶身上用细如发丝的朱砂,勾勒着一条盘踞昂首、栩栩如生的赤链毒蛇!蛇信鲜红欲滴,三角蛇眼阴鸷冰冷,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瓶口用暗红色的蜡密封着,隐约透出一丝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与楚明月描述的、兄长夭折前房间里那股“甜得发腻的味道”如出一辙!

轰——!!!

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心脏!楚明昭的身体猛地一僵!蚀心虫毒的剧痛瞬间攀升至顶点!巨大的悲怆与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沸腾!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素未谋面、本应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血缘的兄长,小小的身体在锦被中痛苦抽搐,被这瓶中剧毒一点点侵蚀掉幼小的生命!看到了柳氏那张涂脂抹粉、看似温婉实则毒如蛇蝎的脸,正躲在暗处,带着得逞的狞笑!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逸出!喉头翻涌的腥甜再也无法压制!

“噗——!”

一口带着诡异青黑色的淤血,猛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浓烈的血腥气与蚀心虫毒特有的阴寒腥甜瞬间在腐朽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暗红的血点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也溅落在那诡异的蓝色瓷瓶之上!

“大人!”谢云琅惊骇欲绝,一把扶住楚明昭摇摇欲坠的身体。

楚明昭死死盯着地上那沾着她血渍的毒瓶,布满血丝的眼眸如同燃烧着地狱的业火,里面翻涌着足以焚尽八荒的恨意、深入骨髓的悲恸,以及一种被肮脏真相彻底浸染的、冰冷的杀机!她猛地挣脱谢云琅的搀扶,用尽全身力气,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受伤孤狼的嗥叫,带着一种撕裂喉咙的血腥气和无与伦比的决断,在死寂的凝香院中轰然炸响:

“传令!即刻……封锁楚府!柳氏……押入刑部死牢!此物……呈送大理寺、宗人府!本侯……要为兄长……鸣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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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的雪,下得更大了。

刑部大堂。森严的蟠龙柱下,炭火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空气里弥漫着陈旧卷宗的霉味、墨汁的涩味,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堂上高悬“明镜高悬”的匾额,在摇曳的灯火下,泛着冰冷的光。

楚明昭一身素麻孝服,独立于堂下。身形单薄得如同一杆随时会折断的竹,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眸,如同淬炼过的寒星,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与冰冷的悲怆。蚀心虫毒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痛楚,后背本源的空洞更像一个贪婪的漩涡,疯狂吞噬着她的生命力,带来阵阵眩晕与深入骨髓的寒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被她强行压下。她站得笔直,脊梁如同插入冻土的标枪,支撑她的,是袖中那支冰冷的箭矢,和心中那团为兄长正名、焚尽一切污秽的烈焰!

堂上,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宗人府宗正三位主审官端坐。脸色或凝重,或阴沉,或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轻蔑。下方两侧,是陪审的勋贵朝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视着堂下那道单薄却异常倔强的身影。

“昭武侯,”刑部尚书声音沉缓,带着官腔特有的圆滑与压力,“你所呈之证物,经仵作与太医署御医共同勘验,确系南疆‘赤链鸩’剧毒,其性阴寒歹毒,无色无味,发作时如寒症,极难察觉。此毒……确与楚府当年嫡长子夭折之症状相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被两名衙役死死按着、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柳氏(已被废为庶人),声音陡然转厉:“然,仅凭一瓶陈年毒药,与一个流放囚徒(楚明月)的攀咬之词,便要定柳氏毒杀嫡子之重罪,并以此推翻当年楚府‘意外夭折’之定论,未免……过于牵强!死者已矣,时隔多年,人证物证俱已湮灭。昭武侯,你身为朝廷重臣,当知律法森严,不可仅凭臆测,便妄动干戈,搅扰逝者安宁!”

“搅扰安宁?!”楚明昭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眸如同燃烧的寒星,直视刑部尚书,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碾碎灵魂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堂:“我兄长楚明轩!楚家嫡长子!死时年仅五岁!他有何罪?!要承受这穿肠烂腑、寒毒蚀心之苦?!他有何罪?!死后多年仍要背负‘意外夭折’之名,让真凶逍遥法外,让亲者痛彻心扉?!”

巨大的悲怆与控诉,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刑部大堂!堂上主审官脸色微变。旁听的勋贵朝臣中,亦有人露出不忍之色。

“至于人证物证湮灭?”楚明昭嘴角扯出一抹冰冷刺骨的讥诮,左手极其缓慢地从宽大的孝服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个深海蓝色、绘着赤链毒蛇的瓷瓶!她高高举起,瓶身上沾染的暗红血渍(她的血)在灯火下刺目惊心!“此瓶!此毒!便是铁证!柳氏房中暗格藏匿多年!其上所绘赤链蛇,乃水蛊部‘蛇母’一脉特有标记!此毒配制之法,更是蛇母不传之秘!若非与水蛊余孽早有勾结,她一个深宅妇人,如何能得此绝毒?!”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柳氏:“柳氏!当年你为扶正之位,毒杀嫡子!为掩盖罪行,嫁祸我母!更不惜勾结水蛊余孽,欲置我于死地!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天日昭昭,你还有何话说?!”

柳氏被这如同地狱修罗般的目光刺得一哆嗦,猛地抬起头,枯槁的脸上涕泪横流,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濒临崩溃的疯狂:“不!不是我!是楚明月!是那个小贱人污蔑我!她恨我!她想拉我一起死!侯爷!侯爷明鉴啊!妾身冤枉!冤枉——!”她嘶声哭喊,如同疯魔般挣扎着想要扑向楚明昭,却被衙役死死按住。

“冥顽不灵!”宗人府宗正,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亲王,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柳氏,你罪孽滔天,罄竹难书!毒杀嫡子,残害主母(楚明昭生母),勾结邪佞,祸乱家国!铁证如山,岂容你狡辩?!来人——!”

“且慢!”

一个低沉、平静、却带着金属般穿透力与无上威压的声音,清晰地打断了宗正的话。

所有人骇然转头!

只见刑部大堂沉重的门扉被轰然推开!凛冽的风雪瞬间倒灌而入!一道玄甲猩红的身影,在数十名剽悍雍王府亲卫的簇拥下,如同劈开风雪的战神,昂然而入!

是萧凛!

他肩披玄色织金蟠龙斗篷,内着亲王常服,肩胛处的绷带被斗篷遮掩,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与长途奔波的疲惫,下颌线绷紧如刀锋。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寒潭,冰冷地扫过堂上主审官,最终落在堂下那道素麻孝服、摇摇欲坠却挺直如松的身影上,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一种不顾一切的守护!

他的出现,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巨大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刑部尚书等人脸色骤变,慌忙起身离座,躬身行礼:“参见雍亲王殿下!”

萧凛并未理会。他大步流星走到楚明昭身侧,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与一丝令人心安的暖意。风雪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瞬间侵入楚明昭的鼻息。蚀心虫毒似乎感应到熟悉气息的靠近,躁动竟奇异地平息了一丝。

萧凛的目光落在楚明昭苍白如纸的脸上和她嘴角未干的血渍上,眼底的痛楚瞬间加深,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他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扶住了楚明昭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左臂肘弯。那微凉而稳定的触感,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驱散了一丝蚀骨的阴寒与虚浮。

楚明昭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布满血丝的眼眸转向他,撞进他那双翻涌着无尽复杂情绪的眼眸中。那眼神里有深不见底的理解,有因她承受苦难而生的巨大痛楚,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与她共同面对一切的决绝!无需言语,一个眼神的交汇,胜过千言万语。

萧凛收回目光,转向堂上,声音冷硬如万载玄冰,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本王,亦有物证呈上!”

他一挥手。

两名亲卫抬着一个蒙着白布的沉重担架,步履沉重地走进大堂,将担架置于堂中。白布揭开——

一副小小的、被仔细收敛拼合、却依旧能看出多处断裂与岁月侵蚀痕迹的孩童骸骨,暴露在众人眼前!骸骨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尤其在胸骨和脊柱处,颜色深得如同墨染!一股阴寒腐朽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此乃,”萧凛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堂,“本王亲率王府玄甲卫,掘开北邙山乱葬岗‘野童冢’,经仵作与太医署御医反复勘验,确认身份后,寻回的——楚家嫡长子,楚明轩之遗骸!”

轰——!!!

巨大的震撼如同灭顶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堂上主审官脸色煞白!旁听勋贵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连一直哭嚎挣扎的柳氏,也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瞬间失声,眼中只剩下极度的恐惧与死灰!

楚明昭的身体剧烈一震!蚀心虫毒的剧痛与巨大的悲怆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死死地盯着那副小小的、泛着青黑色的骸骨,仿佛看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兄长,小小的身体在剧毒侵蚀下痛苦挣扎的模样!巨大的酸楚如同冰锥刺穿心脏!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一步,若非萧凛紧紧扶住她的手臂,几乎就要当场跪倒!

萧凛感受到她手臂传来的剧烈颤抖和那瞬间沉重到几乎无法支撑的重量,心如同被狠狠揪紧!他强压下翻涌的剧痛(为楚明轩,更为楚明昭),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继续道:“骸骨通体青黑,骨质酥脆,尤以心脉、脊柱为甚!此乃‘赤链鸩’寒毒深入骨髓、侵蚀多年之铁证!与当年夭折症状及昭武侯所呈毒瓶,完全吻合!”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刃,狠狠刺向瘫软如泥的柳氏:“柳氏!毒杀嫡子,罪证确凿!残骸在此,怨魂未散!你还有何话说?!”

“不……不是我……鬼……鬼啊!”柳氏看着那副小小的青黑色骸骨,如同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巨大的恐惧彻底摧毁了她的理智,她发出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猛地挣脱衙役的钳制,状若疯魔般朝着大堂的柱子撞去!

“拦住她!”刑部尚书厉喝。

然而,柳氏的动作快得诡异!就在她的头即将撞上坚硬柱石的刹那——

嗤——!!!

一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响起!

一枚闪烁着幽蓝寒芒的、细如牛毛的淬毒钢针,如同毒蛇吐信,从大堂阴暗的角落疾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没入柳氏的后颈!

柳氏前冲的动作猛地一滞!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双目圆睁,瞳孔迅速扩散,嘴角流出黑色的污血,当场气绝!

“灭口!”谢云琅怒吼一声,身形如电扑向钢针射出的角落!然而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扇微微晃动的气窗,风雪正从中倒灌而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刑部大堂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风雪呼啸和柳氏尸体旁那摊迅速扩大的黑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楚明昭死死盯着柳氏死不瞑目的尸体,再看向堂中那副小小的、泛着青黑的骸骨,巨大的悲怆、滔天的恨意、以及对这肮脏真相背后更庞大阴影的冰冷杀机,如同狂暴的熔岩在她胸中翻涌沸腾!蚀心虫毒彻底失控!阴寒的麻痹感如同冰河决堤!

“噗——!”

又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浓黑淤血,猛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软倒在萧凛坚实而冰冷的臂弯之中!

“昭昭!”萧凛发出一声嘶哑狂暴、带着巨大痛楚的怒吼!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冰冷颤抖、气息奄奄的身体紧紧护在怀中,隔绝了所有的混乱与血腥!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地狱的修罗,死死扫过堂上脸色惨白的主审官和惊疑不定的勋贵朝臣,声音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戾与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此案!人证物证俱全!真凶柳氏虽畏罪自戕(或遭灭口),然罪责难逃!楚家嫡长子楚明轩,忠烈之后,无辜蒙冤,含恨而终!本王,以雍亲王之名,请旨——追封楚明轩为‘忠勇校尉’!以军功之礼,重殓遗骸,归葬楚家祖坟!享四时血食!昭武侯楚明昭,为兄鸣冤,忠孝两全!其志可嘉!”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大堂中轰然回荡!带着亲王无上的威压与为逝者正名的决绝!无人敢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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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山,楚家祖坟。

雪后初霁,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惨淡的日头投下冰冷的光。漫山遍野的松柏覆着厚厚的积雪,如同披麻戴孝的巨人,沉默地拱卫着这片埋骨之地。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一座新起的坟冢,孤零零地矗立在楚家祖坟的边缘。坟冢不大,却修葺得异常整洁庄重。青石垒砌的墓穴上方,覆盖着新培的冻土,尚未立碑。墓穴前,摆放着一具小小的、由整块阴沉木打造的黑色棺椁。棺椁通体乌沉,没有任何纹饰,只在棺盖中央,用金漆描绘着一个简朴却沉重的“楚”字。

楚明昭一身素麻孝服,独立于棺椁之前。风雪虽停,寒意却更甚。蚀心虫毒的阴寒与本源的空洞疯狂撕扯着她的意志,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眼前阵阵发黑。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具小小的棺椁,如同要将所有的悲恸、愧疚与迟来的守护,都倾注其中。

萧凛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玄色亲王常服外罩着素麻罩衣,肩胛处的绷带被厚实的衣物遮掩,但紧抿的薄唇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依旧透露出伤势未愈的虚弱。他并未看那棺椁,深邃的目光如同最坚韧的锚,始终牢牢锁在楚明昭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上,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一种无声的守护。

谢云琅、林红缨、赵秀等侯府旧部与讲武堂核心学员,皆身着素麻,肃立在后。数百道目光,充满了肃穆、悲悯与无声的追随。

“吉时已到——!忠勇校尉楚明轩……入土为安——!”司仪官苍老而沉重的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中响起。

八名身着素麻、神情肃穆的侯府亲卫,缓缓上前,将那具小小的、却仿佛承载了楚家二十年沉冤的阴沉木棺椁,稳稳抬起,走向那方新掘的墓穴。沉重的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如同踩在每个人的心上。

棺椁缓缓沉入冰冷的墓穴。

就在棺盖即将被冻土掩埋的刹那——

楚明昭猛地踏前一步!动作因剧痛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她不顾蚀心虫毒疯狂的噬咬,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那几乎要将她灵魂冻结的虚弱!她“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膝盖撞击冻土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哥——!”一声凄厉到撕裂肺腑、带着无尽悲怆与迟来二十载血泪的呼唤,如同受伤孤雁的绝唱,猛地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器,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云霄、撼动山岳的力量,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巨大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蚀心虫毒在心脉处疯狂肆虐带来的剧痛,仿佛都在这灭顶的酸楚与迟来的祭奠面前,变得微不足道!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嘴角再次溢出的、带着青黑色的血丝,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滑落!砸在身下洁白的雪地上,洇开一片片刺目的暗红!

她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将额头磕在冰冷坚硬的冻土之上!素麻的孝服沾染上污浊的雪泥和暗红的血渍!每一次叩首,都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与深入骨髓的愧疚!

“哥……对不起……昭昭来晚了……昭昭……对不起你……对不起爹娘……对不起楚家列祖列宗……哥……你安息吧……昭昭……替你……报仇了……昭昭……接你……回家了——!!!”

凄厉的哭喊,混杂着血泪的忏悔,在空旷寂静的北邙山祖坟上空久久回荡,带着令人心魂俱碎的悲凉!

林红缨、赵秀等人早已泣不成声,纷纷跪倒在地。谢云琅等铁血汉子亦虎目含泪,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

萧凛紧抿的唇线绷紧到极致,下颌线如同刀削般冷硬。他看着雪地上那道不断叩首、泣血呼唤的素麻身影,看着她额头上迅速红肿渗血的伤口,看着她嘴角不断溢出的血丝……巨大的痛楚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他再也无法克制,猛地踏前一步,同样重重跪倒在楚明昭身侧冰冷的雪地上!动作牵扯着肩胛的毒伤,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但他跪得极稳!

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与一种深沉的、超越言语的守护,紧紧握住了楚明昭那只沾满血污和雪泥、因剧痛和悲恸而冰冷痉挛的左手!

十指交扣!冰冷与灼热瞬间交融!

楚明昭布满血丝、被泪水模糊的眼眸猛地转向他!撞进他那双近在咫尺、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中!那眼神里,冰封的壁垒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她的血泪彻底灼穿的痛惜,一种感同身受的沉重悲悯(为楚明轩),更有一种破开生死、愿与她共同背负这血海深仇与无边哀恸的决绝守护!

无需言语。掌心传来的力量与温度,便是最坚不可摧的誓言!

风雪不知何时又起,卷起漫天雪沫,将跪在墓前的两道身影笼罩。一素麻,一亲王常服覆素麻,并肩跪于小小的新坟之前。男子高大挺拔,一手紧握着女子冰冷颤抖的手。女子单薄脆弱,倚靠着那坚实的臂膀与掌心传来的力量,泣血呼唤着迟来的兄长。

在他们身后,那具小小的阴沉木棺椁,已被冻土缓缓掩埋。一座新起的坟冢,如同大地上一块沉默的伤疤。

一块新凿的青石碑被缓缓竖起,立于坟前。碑身粗粝,尚未打磨,在风雪中沉默着。碑上,铁画银钩,深刻入石,只有七个字:

\\\\“忠勇校尉楚明轩之墓”\\\\

落款:妹,昭武侯楚明昭泣立。

寒风卷过,吹动碑前尚未燃尽的纸钱灰烬,打着旋飞向铅灰色的苍穹。雪粒子扑打在冰冷的碑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孤冢埋玉,寒碑立雪。

二十载沉冤,终以忠勇之名,归于楚家黄土。

而那只在风雪中紧紧交扣、传递着无尽悲恸与无声守护的手,在这肃杀的北邙山巅,无声地诉说着——

血仇已雪,前路未歇。

弑神枷锁,你我……共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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