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出谷前有一天夜里心绪实在愁苦难安，无处发泄便随手写下了两行字，想起秋璃送他的帕子上也有一朵白色的花，便顺手画了下来。没成想却被那丫头看到，成了她的催命符。
强装镇定的抬眸看向厉千尘，发出一声冷笑：“我那徒儿资质是愚钝了些，可比寻常人却要机灵许多。虽涉世未深初入江湖，但好人恶人还是分得清的，公子既知道她，想必已与我那徒儿打过照面。公子并未拿住她，否则也不会在这里听老夫我废话这么久。”
“...你！”厉千尘眸中的愤怒满到了极点，握着长剑的手青筋暴起。
十五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之色，不安的看向厉千尘手中的剑鞘。
预想的一幕没有发生，只见厉千尘从身后取出一坛酒，递到清水面前，带着玩虐的笑意，沉声道：“尝尝。”
清水瞥了一眼，笑道：“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请老夫我喝酒，公子果真不是凡人。老夫我被囚三年，早已忘了酒的滋味，也罢，临死之前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带着铁链的手接过面前的酒坛，清水咬掉坛口的酒塞，放置鼻前嗅了一下。
脸上的笑意却瞬间凝滞，抬眸看向厉千尘，却见他一侧嘴角上扬，玩味十足的正看着自己。清水怔愣了两秒试着放在嘴边浅尝一口，手上的动作顿住，许久都没有移动。
“如何？这酒的味道...可还熟悉？”
梨花酿，七分甜三分涩，这是苏陌独有的味道。因那三分涩他没少故意消遣她，说她不是酿酒的料，这辈子也酿不出婆婆的味道。
可即便如此，苏陌酿的梨花酿他一瓶也没少喝，苏陌假装生气故意不给他，他便趁她睡着偷拿了藏起来喝，像个老小孩。
他还没有机会告诉苏陌，那是他喝过最有滋味的梨花酿了。
虽然嘴上不说，可多少个夜里，他不放心她，悄悄跟去梨园，却见她抽动的肩膀背对着自己，瘦削的身影让人难过心酸。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三分涩是她内心的不甘与苦楚，再也没有人能把梨花酿出这个味道了。
清水的异样被厉千尘全部看在眼里，继续道：“看来你很喜欢这酒，左右我那里还多的是，这坛...便送你了。”
终于不再强撑和隐忍的清水，挣扎着被铁链死死缚住的双臂，身体向前探着，拱着。
“...你...把陌儿怎么样了？！”
厉千尘俯身，玩味的笑道：“我想要知道的你还没说，我自是没把她怎么样，可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拿对付鬼医那套来敷衍我，那可就不好说了。你说的没错，你的那位好徒儿的确蠢笨至极能力平平，以她的头脑只怕找到地老天荒也寻不到你。不仅如此，就连江湖中最基本的防人之心也没有，不知你这师父是怎么教的，这点本事也敢出来闯荡江湖？”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梨花酿是她亲手为我所酿，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 ，十五差点没喷笑出声，厉千尘冷眸微微侧首，他才忍住。
悲愤至极的清水沉浸在惶恐不安的情绪里，自是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异样。
“你放了她！不许动她！若你敢伤她分毫，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清水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因为用力，浑身的青筋都在暴起，仿佛随时都会从皮肤下爆出来。
突然，厉千尘的脸色一沉，眸光也变得凶狠，一把抓住清水的下巴，阴森道：“我说过，我的耐心不多。若你执意不肯说，我不介意当着你的面...毁了她。”
最后三个字，他的声音异常的阴冷，仿佛是从地狱里传来，十五神情肃穆，抬头看他。
清水的嘴唇已经被咬破，那双猩红的眸子里闪着匕首一般锋利的光，反手紧握住原本抓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泛着粘稠的血丝一字一顿道：“那我便在你之前先了结了自己，他日泉下相见再与我那徒儿解释请罪！至于你想知道的，下地狱再来问吧！”
冷笑一声，面具下的那双眼冰冷的不容动摇半分：“不妨试试。”
双方四目相抵，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许久，清水脸上突然闪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异样，有惊疑，有慌乱。
那只握住厉千尘手的手指突然弹跳了两下，迅速翻转覆在他的腕心。清水的手指微微蜷曲，探在厉千尘的脉搏上再次确定，下一瞬那双眼眸猛地睁大抬起，定格在厉千尘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又惊恐万状的神情。
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清水一动不动的定在原地，那双骤缩的瞳孔泛着让人看不懂的光，厉千尘嫌恶的甩开他的手，起身掸了掸衣衫，又掂起一片衣角用力地擦了擦刚刚被清水握住的手腕。
“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或许我还会大发慈悲让你们师徒见上一面。”
“公子有疾？还是恶疾。”清水缓缓道。
厉千尘和十五同时看向他。
“...什么？”厉千尘道。
“老夫刚刚无意间探过公子的脉象，公子的脉象看似强劲有力，可内里却早已亏空，应是常年被恶疾缠身所致。老夫猜的没错的话，公子寻那荼蘼，是治病的吧？”
厉千尘带着几分惊疑的目光看他，没想到不过短短一瞬，这人竟能轻易探出他表象下身体的真实状况，虽体内内力雄厚，功法可以一敌百，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月圆之夜每多来一次，他的身体便比之前不支一分，这几年发病以来，身体早已虚空，只是大仇未报家族未建，强撑罢了。而苏陌的医术，早在念州城内和沐灵村时他便已见识过，怎会是这清水口中的庸庸之辈，甚至远在十五之上。而此人是她的师父，以他的认知和见解绝不可能说错。
“是吗？你与那庸医老鬼本就师出同门，我身体如何，何须你一个将死之人置喙！”
清水继续道：“老夫自幼便被师父收养并有幸拜入他老人家门下，师父传我们医道只为济世活人，从未想过名扬天下。他老人家医术高深，只可惜早早为奸人所害，我并不曾习得他的十分之一。师父有一绝学，凡经他探过脉象的病人，不管岁月如何变迁，那人变成如何模样，再次被师父接触到他的脉搏，也能第一时间认出对方。老夫我虽不及师父医道高深，可习医之人以脉探病、探人、探心，乃是最基本的入门之道，我又岂会看错。公子不愿承认也无妨，这世间本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叫人看不清也猜不透，造化乃天之命定，皆是缘法，或许这因果早就已种下，只是既然公子已经释然，就不该再让旁人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