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血腥味混杂着尘土和霉变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发酵，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疤脸魁梧的身躯倒在地上，脖颈处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鲜血汩汩涌出，在地面上蜿蜒扩散，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暗红。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骇与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粗糙的木质屋顶，仿佛在质问老天为何如此。
那把沾血的鬼头刀，此刻正被赵虎杵在地上，刀尖轻点着地面，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像是敲打在所有幸存山贼的心头。
赵虎站在那里，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胸口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肩膀被刀锋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温热的血液浸湿了粗布衣裳。但他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狂风暴雨中死死钉入岩石的铁钉。
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缓缓扫过眼前跪倒一片的身影。
那个尖嘴猴腮的瘦子，磕头最是卖力，额头已经见了红，嘴里反复念叨着：“寨主饶命！寨主饶命啊！都是疤脸逼我们的，我们不敢不从啊…”
其他山贼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平日里跟着疤脸吆五喝六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面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他们偷偷抬眼，窥视着那个仿佛脱胎换骨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茫然。
混乱…是滋养恐惧的温床，而恐惧，会催生更多的混乱。
赵虎的脑海中闪过另一个世界的画面——地震后的废墟，失去秩序的人群在哭喊、推搡、争夺，将原本可以挽救的生命推向更深的深渊。他厌恶那种感觉，厌恶一切失控的局面。
在这里，同样如此。疤脸的尸体是震慑，但若不能迅速建立起新的秩序，这点震慑很快就会在恐慌和猜忌中消散，最终反噬自身。
他的目光越过跪地的众人，落在了那个唯一还站着的少年身上。
狗剩。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材瘦小，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明显不合身的灰布衣服，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他正呆呆地看着疤脸的尸体，又看看赵虎，小小的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微微颤抖着，显然还没从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生死逆转中回过神来。他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狗剩。”
赵虎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少年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驱散了他部分的不安。
“俺…俺在！”狗剩一个激灵，猛地站直身体，像是接受将军检阅的小兵。
“清理干净。”赵虎的指令简洁明了，不容置疑，“把尸体拖出去，地擦干净。”
“是！寨主！”
得到明确的指令，狗剩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恐惧被一种“被需要”的责任感取代。他用力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费力地抓住疤脸尸体的脚踝，咬着牙，一步步地往刑堂外面拖去。尸体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刺目而诡异。
那“沙沙”的拖拽声，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跪地山贼的神经上。
赵虎不再看他们，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体内正在发生的奇异变化。
他闭上双眼，将大部分心神沉入体内。
就在刚才，反杀疤脸的那一瞬间，不仅仅是战斗本能的爆发。一股灼热的气流，仿佛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从他身体的最深处汹涌而出，强行冲开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这气流，一部分源自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微弱的气血之力，而更大的一部分，则带着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凝练的质感，仿佛是他穿越时空壁垒时，灵魂所携带的某种本源能量。两种力量在生死危机的催化下，奇迹般地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一股全新的、受他意志掌控的暖流，在他干涸的经脉中奔腾流转。
所过之处，胸口的闷痛似乎减轻了一丝，肩膀火辣辣的伤口传来麻痒的感觉，虚弱的四肢百骸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这就是……气血之力？
在这个世界，修炼的起点，气血境？
赵虎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突破了某个界限，踏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是之前那种随时可能油尽灯枯的状态。生命之火，重新稳定地燃烧起来。
力量…这就是秩序得以建立的基石。没有力量守护的秩序，不过是沙滩上的城堡，一推即倒。
他心中明悟。救灾需要力量，无论是撬动巨石的手臂，还是协调各方的权威。在这里，同样如此。个人的武力，是维持内部秩序、抵御外部威胁最直接、最有效的保障。
他缓缓睁开眼睛，眸底深处，一丝微不可查的精光一闪而逝。气血境一层！虽然只是初入门槛，但意味着他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真正拥有了第一块立足的砖石。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跪地不起的山贼身上。
他知道，仅仅是杀戮和威慑，只能换来表面的顺从，一旦出现更强的外力，或者他显露出丝毫虚弱，这群人立刻就会化作噬人的恶狼。
需要恩威并施。
需要规矩。
“都起来。”
赵虎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却比刚才多了一丝中气。
山贼们面面相觑，不敢动弹，尤其是那个瘦子，磕头磕得更响了。
“我说，起来。”赵虎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瘦子第一个连滚带爬地站起，弓着腰，脸上堆满了谄媚和恐惧交织的复杂表情。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垂手低头，不敢与赵虎对视。
“以前的事，过去了。”赵虎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将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疤脸已死，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这话让大部分山贼都暗暗松了口气。
“但是，”赵虎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腊月的北风，“从今天起，黑风寨，按我的规矩来。”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的重量充分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的规矩，很简单。”
“第一，令行禁止。我的话，就是铁律，违者，严惩不贷。”
“第二，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们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
“第三，”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同鹰隼，“守望相助，不得内斗。谁再把刀子对准自己人，这就是下场！”
他猛地抬起脚，狠狠踩在疤脸遗落的那柄鬼头刀上！
“咔嚓！”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刑堂里格外刺耳。那厚实的刀身，竟然被他这蕴含了新生气血的一脚，硬生生从中踩断！
所有山贼浑身一颤，看着那断成两截的鬼头刀，眼神中的恐惧更深了。他们可是知道疤脸这柄刀的份量，赵虎之前还一副快死的样子，现在竟然能一脚断刀？！这……这简直是脱胎换骨！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是突破到气血境一层，融合了灵魂本源力量后带来的身体初步强化，只以为赵虎之前一直在隐忍，如今才展露真正实力，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敬畏。
折断的刀，比淋漓的血，有时更能让人记住规矩的锋芒。
赵虎很满意这个效果。他需要他们怕，但不仅仅是怕他这个人，更是怕他立下的规矩。
“现在，”赵虎继续说道，语气放缓了一些，“去两个人，帮狗剩处理干净。剩下的人，把刑堂收拾好，然后去仓库门口集合。”
“是！寨主！”
“遵命，寨主！”
山贼们如蒙大赦，连忙应声，动作麻利地开始行动。两个人跑出去帮狗剩处理尸体，其他人则忙着擦拭地上的血迹，整理散乱的刑具，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恭敬。
赵虎没有再看他们，他杵着那半截断刀（刀柄部分），一步步走向刑堂外。
阳光有些刺眼。
他站在刑堂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这个所谓的“黑风寨”。
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歪歪扭扭的木质栅栏，几栋低矮的、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和木屋，空地上杂草丛生，角落里堆着一些不知名的垃圾。整个山寨弥漫着一股穷困潦倒的气息。
这就是他的起点？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摊子。
狗剩和另外两个山贼正费力地将疤脸的尸体拖向山寨后方的乱葬岗。少年咬着牙，小脸憋得通红，汗水混着不小心蹭到的血污，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干活格外卖力。
赵虎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
知恩图报，心性纯良，而且关键时刻敢站出来，是个可造之材。在这混乱之地，这种品质尤为难得。
绝望中伸出的手，值得用秩序去守护。这，才是力量存在的意义。
他心中暗道。
这时，那个瘦子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寨…寨主，小的叫侯三，您有什么吩咐？”
赵虎瞥了他一眼。这是个典型的投机分子，见风使舵，但往往也是消息最灵通的一类人。用得好，是一把不错的工具。
“侯三。”
“小的在！”
“去把寨里还能动的人，都叫到仓库门口。受伤动不了的，统计一下人数和伤势报给我。”
“是！寨主！小的这就去！”侯三如同得了圣旨，点头哈腰，一溜烟地跑开了。
赵虎抬头，望向山寨之外，层峦叠嶂的黑风岭山脉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大地上。山林深处，不知道隐藏着多少像野狼寨一样的威胁，还有那个听起来就不是善茬的清风观。
内忧暂平，外患犹在。
但他心中并无太多畏惧，反而涌起一股久违的挑战欲。从废墟中重建秩序，带领绝望者寻找生机，这本就是他最熟悉的事情。
只不过，这次的方式，可能会不太一样。
他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气血流，握紧了手中的半截刀柄。
新的世界，新的规则。
而他，将用力量，在这里写下属于自己的秩序篇章。
他迈开脚步，向着记忆中仓库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破败的山寨中，显得有些孤独，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第一步，活下去。
第二步，让身边的人活下去。
第三步，按照他的方式，更好地活下去。
这条路，注定充满荆棘与血腥。
但他，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