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筛选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李嵩的声音如同破冰的利刃，斩断了史密斯话语中弥漫的绝望气息，将问题精准地钉回原点。他的眼神锐利如隼，不容许任何闪躲。
史密斯仿佛被这直刺核心的问题灼伤，瞳孔微微收缩。他摇了摇头，眼神不再聚焦于眼前的任何人或物，而是涣散地投向虚空，仿佛在凝视一段布满荆棘与血腥的记忆回廊。
“我不知道全部……没有人知道全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筋疲力尽的沙哑，“它们……‘观察者’……从不直接交流。没有对话，没有谈判。只有偶尔出现的、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偶然捕获的信息碎片，以及那些被精心包装成‘馈赠’的科技钥匙。它们通过这种方式……引导，或者说，诱导。”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继续说道：
“从那些极其有限、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才能解读的‘指示’碎片来看……‘意识强度’——并非单纯的精神力，而是意志凝聚度、抗干扰性，甚至可能包括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信息承载密度’；‘文明统一性’——并非简单的政体统一，更像是思想、意志、乃至集体潜意识的趋同与共振效率；‘对底层现实——也就是维度本身——的干涉能力’；以及……”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在极端熵增压力与环境恶意下，维持特定秩序结构——很可能是它们所认可的某种‘纯粹’形态——的韧性’。这些，都可能是它们评估天平上的砝码。”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全息投影上，那只永恒分解重组的“观察者之眼”仿佛正冰冷地注视着他。
“真理会最初的理念……或者说，是我们自以为领悟到的‘真理’，”史密斯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的悲凉，“是认为只有拥抱绝对理性，彻底剔除情感这种‘低效’、‘易变’的‘杂质’，构建一个高度统一、并能高效利用宇宙中更‘基础’法则——比如熵增，比如被它们视为更接近宇宙本质的负面能量与情绪——的文明形态，才能在这残酷的筛选中存活下来，在‘静寂之潮’中成为延续的火种。我们……曾视自己为被选中的‘清道夫’，亦是唯一的‘幸存者’。”
“所以你们就不惜一切代价推动‘天堂计划’，试图用强制的‘升华’来‘拯救’全人类？”陈远山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指尖因用力握着膝盖而微微发白。那场以拯救为名的灾难，至今仍是无数人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疤。
“曾经……是的。”史密斯坦然地承认，没有试图辩解，但紧接着，他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更深层次、近乎战栗的后怕，“但是……最近几十年，尤其是当我们开始深度接触，并试图更进一步地‘驾驭’那些高维负面存在——不仅仅是利用能量，而是试图理解并融入‘惧噬巢穴’的恐惧本质、‘痛苦回响’的绝望旋律，甚至去触碰那些以纯粹扭曲逻辑为食的‘逻辑兽’——之后，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额角渗出细微的冷汗，仿佛正回忆着某个恐怖的场景。
“我们以为自己是猎手，在驯服野兽。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高层决策者，他们的思维模式……发生了改变。那不再是纯粹的、服务于生存目标的冷酷计算，而是变得……更接近那些存在本身。更……非人。一些原本或许可以被理性解释为‘必要牺牲’的决策，开始掺杂进……对过程本身的‘欣赏’，对散播痛苦与绝望的……纯粹‘热衷’。”他的声音颤抖着，“‘筛选’的崇高初衷，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扭曲了，变成了……向那些黑暗存在献上祭品，以换取力量的、肮脏而堕落的仪式。”
李嵩的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刺穿史密斯：
“你的意思是，真理会的最高层，那些自以为掌控一切的人，可能已经被他们最初试图利用的‘武器’……反向侵蚀、甚至控制了？”
“不是简单的控制……更像是……共生？或者……更可怕的，是侵蚀，是认知层面的污染和替换。”史密斯艰难地寻找着准确的词汇，手指无意识地在金属桌面上敲击出杂乱无章的节奏，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安。
“就像一种病毒，它不仅利用宿主，还会从根本上改变宿主的行为逻辑，使其服务于病毒自身的扩散。‘观察者’或许……就在冷眼旁观这一切，观察我们能否在驾驭这股毁灭性力量的同时，保持自我意识的‘纯净’与‘独立’。”他抬起头，露出一丝极其惨淡、近乎崩溃的笑容，
“而根据我所目睹的一切迹象来判断……我们很可能……正在滑向失败的深渊。真理会，这个自诩为执行宇宙意志的工具，或许正在从‘筛选’的参与者，不可逆转地变成……需要被一同‘清理’掉的……污染源。”
这句话如同最终判决，带着冰冷的重量，轰然砸在审讯室凝滞的空气里。它不仅颠覆了真理会的自我认知，更将GSc乃至整个新生的同盟，推向了一个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棋盘边缘。敌人，可能早已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