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书房，如今已俨然成了一个跨时空的商业策划总部。巨大的京城舆图上，被朱砂笔圈出了数个醒目标记，皆是与秦王妃母族产业毗邻的黄金铺面。旁边还挂着几幅卫琳琅根据萧玉镜描述绘制的“概念图”——雅致的门面，设有休息品茶区的后院，甚至还有穿着统一服饰、笑容得体的侍女草图。
“这里，‘云水间’，主打高端定制脂粉和香露，要与‘云想阁’打对台。”萧玉镜指尖点在一处标记上，眸光锐利，“阿拂，你研制的那个以珍珠粉和玉簪花露为基底的‘玉容霜’，还有用茉莉、冷梅提取的‘暗香露’，进度如何？”
柳拂衣一身药香，此刻却如同最敬业的研发总监，立刻回道：“回殿下，‘玉容霜’已调试完毕，试用后肤感细腻，增白效果显着且自然。‘暗香露’气味清雅持久，比市面上的花香调高级数倍。只是产量有限，原料也颇为珍贵。”
“无妨，初期就走‘限量精品’路线。”萧玉镜毫不犹豫，“物以稀为贵。我们要让京城的贵女们以拥有‘云水间’的玉容霜为荣。锦书，你挑选几个机灵又忠心的丫头，交给卫先生统一培训，务必要让她们懂得如何介绍产品，如何服务客人，做到……嗯，‘宾至如归’。”
“是，殿下！”锦书如今对自家殿下层出不穷的新词已经习以为常，干劲十足。
“旁边这家，‘霓裳阁’，专攻成衣和布料。”萧玉镜指向另一处，“顾青眉那边已经放出了‘星辰锦’的风声，我们要趁热打铁。琳琅，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几匹先帝赏赐的、光泽奇特的鲛绡纱和冰蚕锦？”
卫琳琅点头：“正是。此二物存量极少，以往只供宫内。若拿出作为镇店之宝，定能引起轰动。”
“就用它们，设计几套独一无二的成衣，只展示，不出售。想要？可以，预约高级定制。”萧玉镜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们要做的，不是跟‘锦绣庄’比谁便宜，而是重新定义什么是‘时尚’，什么是‘身份’。”
顾青眉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放心吧玉镜！我保证开张那天，京城所有有头脸的夫人小姐，都会收到我‘诚挚’的邀请！保证让秦王妃家的铺子门可罗雀！”
墨渊则默默地在地图上标出了几条隐秘的撤离路线和几个适合设立暗哨的位置，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连萧玉镜都开始畅想未来商业帝国雏形时，一名侍女匆匆入内，禀报道：“殿下，帝师谢大人来访，已至前厅。”
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卫琳琅挑了挑眉，柳拂衣面露诧异，顾青眉则是一脸“有好戏看了”的兴奋。墨渊悄无声息地退至阴影之中。
萧玉镜也是一愣。谢玄？他居然主动登门？还是在眼下这个流言蜚语满天飞的时候？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快速扫视了一眼满桌的“商业机密”和墙上的“战略地图”，对锦书使了个眼色。锦书会意，立刻带着几个侍女手脚麻利地将图纸卷起，杂物收起，不过片刻，书房便恢复了往日清雅整洁的模样，只是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刚刚激烈讨论后的余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柳拂衣新研制香露的冷梅幽香。
萧玉镜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袖，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符合“病弱痴情”人设的、带着三分疏离七分客套的平静表情。
“请帝师大人进来吧。”
脚步声由远及近，月白色的清冷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谢玄依旧是那副遗世独立的模样，眉目如画，气质如冰，只是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似乎比以往更强烈了些。他手中并未持卷，空着双手，更显得此行突兀。
他一踏入书房，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动声色地快速扫过全场。空气里那丝尚未完全散去的“讨论余热”，以及那缕若有若无、不同于寻常熏香的冷梅气息，都没能逃过他的感知。他的目光在紫檀木书案一角那略深的压痕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卫琳琅看似平静却指尖微捻的袖口，以及顾青眉那过于“端正”的站姿。
萧玉镜端坐主位，一身素雅宫装，脸色带着恰到好处的、病愈后的苍白，见到他，只是微微抬起眼帘，语气平淡无波：“不知帝师大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那眼神，清澈，平静，甚至带着点客套的疏离，与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都对不上号。
谢玄压下心头的异样，依言在她下首的客位落座，姿态依旧如孤峰积雪，脊背却几不可查地挺直了些许。锦书奉上香茗，他接过，指尖触及温热的瓷壁，并未饮用。
“臣听闻殿下凤体违和，特来探望。”他的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情绪。这个借口找得实在算不上高明，连旁边的顾青眉都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有劳帝师挂心，本宫已无大碍。”萧玉镜抬手示意他用茶，自己则端起面前的药茶轻抿一口，姿态优雅。
谢玄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捕捉到一丝破绽，却一无所获。他转而将视线投向侍立一旁的卫琳琅和顾青眉，决定换个方向切入。
“臣方才入府时，似乎见卫先生与顾小姐行色匆匆，可是府中有何要事？”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眼神却锐利如刀，试图从这两人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卫琳琅立刻躬身，面色如常，语气沉稳：“回帝师大人，不过是一些府中日常用度与采买的琐事，需向殿下禀报定夺。劳大人挂心了。”回答得天衣无缝。
顾青眉则眨了眨她那灵动的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是呀是呀，谢大人，我就是来找玉镜……啊不，找殿下聊聊天，说说漠北的风土人情，没什么要紧事。”她甚至还“好心”地补充了一句，“谢先生您要是对漠北感兴趣，我也可以跟您讲讲呀，那边可有意思了！”
谢玄被顾青眉这插科打诨弄得气息微窒。他对漠北风土人情没兴趣！他只想知道你们关起门来到底在密谋什么！
他将目光重新锁定萧玉镜，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哦？只是琐事与闲谈？臣观卫先生眉宇间似有凝色，顾小姐亦非安于室内之人，莫非……殿下近来另有安排？”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施加压力。
萧玉镜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柔弱”，她轻轻抬手揉了揉额角，露出些许疲惫与无奈：“帝师大人说笑了。本宫病体初愈，精力不济，连府中琐事都需卫先生多番协助，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另作安排？” 她微微垂眸，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幽怨，“不过是……想着寻些闲情逸致，排遣心中郁结罢了。” 她故意将“郁结”二字咬得微重，眼神幽怨地瞟了谢玄一眼。
**谢玄：“！！！”**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排遣郁结？怎么排遣？继续写相思诗词传遍京城？还是研究新的“药膳点心”送来给他“安神补气”？他几乎能感觉到袖中那枚鱼形玉珏似乎都微微发烫。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殿下若觉烦闷，可多读圣贤之书，修身养性。或可抚琴作画，亦能怡情。”
“圣贤书自是常读的，”萧玉镜从善如流，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令人捉摸不定的意味，“只是有时读得乏了，便也想效仿先贤，体察一下民情民生。譬如……这京城物价几何，百姓喜好何种，商铺经营有何门道……倒也觉得颇有趣味，能暂忘烦忧。” 她说着，还“无意间”用手指轻轻拂过书案上那本摊开的、看似是《女则》的书册封面（下面正压着一角“云水间”成本核算草稿）。
趣味？！体察民情体察到商业经营上去了？！还物价、喜好、门道？！暂忘烦忧？！谢玄感觉自己二十多年来的养气功夫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他看着她那张看似纯良无辜、实则处处埋雷的脸，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连杯中的茶汤都晃了晃。
“殿下既有如此……雅兴，臣便不多打扰了！”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完这句话，连基本的告辞礼仪都显得有些僵硬，转身便走，那月白色的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仓促与决绝，仿佛多待一刻都会引燃什么。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失态！
看着谢玄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顾青眉第一个忍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直接瘫坐在了旁边的绣墩上，捶打着桌面：“哈哈哈哈！哎哟我不行了！玉镜！你看到没有！谢冰块的脸都快绿了！他肯定以为你在暗示要继续‘体察’他这个‘民情’！哈哈哈哈！”
卫琳琅也忍俊不禁，摇头轻笑：“殿下，您这‘排遣郁结’的方式，怕是让帝师大人更加……郁结了。他方才那眼神，像是要把书房都冻上三尺。”
萧玉镜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畅快地笑出了声，眉眼弯弯，如同偷吃了全天下最好吃点心的小狐狸。
“想跟本宫斗？他还得再修几百年！”她走到窗边，看着那道几乎带着火星子的月白身影消失在府门之外，心情大好地伸了个懒腰，“好了，障碍清除。锦书，把咱们的商业蓝图再铺开！咱们继续讨论‘霓裳阁’怎么让‘锦绣庄’关门大吉！”
帝师大人的首次主动“探病”，在公主殿下精湛的演技和腹黑的言语下，彻底宣告失败，并且成功为公主府的“商业帝国”计划，贡献了一份额外的……欢乐源泉。接下来的谈话，在一种轻松而高效的氛围中继续，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涌动的交锋，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